楊双子掏盡兒時記憶,寫下發生在成功嶺山腳下,以張日興商店為起始點的家族故事。飢餓困頓的童年幸而有雙胞胎妹妹作伴,兩人攜手投身電玩漫畫的世界,也做少女文學夢,在幻想的國度裡破關斬將,如同現實裡一同迎戰命運之神捎來的魔王,直到妹妹罹癌病逝…楊双子的第一本散文創作,以歡快活潑寫苦難,也詳實書寫與妹妹之間令人動容的情感。
文章節錄
〈你們有心電感應嗎?〉
小學時代寫的週記作業,敘事人稱多是「我們」。
「今天星期天,我們騎腳踏車去學田村,不小心又跌進潘淑雯家前面那一條水溝。」
「爸爸說要帶我們出去玩,但是又被爸爸放鴿子了。」
「爸爸這次的女朋友對我們很好。」
爸爸那一任女朋友對我們真的很好。六年級畢業前夕,爸的那位女友送我們一人一本硬殼盒裝的日記本。你們要有只屬於自己的祕密,那女友說,那些不告訴雙胞胎姊妹的事情,可以寫在這個日記本裡面。
我們懵懂卻領會,就像我們沒有心電感應,不是亢宿與角宿,不會這一個人受傷那一個人流血。總有一天,我們不會永遠是「我們」。
青春期以後,我們終究調整了週記的敘事人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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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們還是雙胞胎。
姊姊是若慈,妹妹是若暉。自我介紹的時候我們說,我們的名字是〈遊子吟〉的頭一個字和最後一個字。慈母手中線的慈,報得三春暉的暉。偶爾有人回應說這名字裡頭有家學底蘊,或者問涵義是不是希望我們孝順。誰知道呢?
我們喜歡這個名字。慈與暉是一個明確的組合,雖則缺點總有一二。比如「慈」字難寫,幼時學寫字總把這個字寫成三截,而「暉」字少用,自幼稚園時代起就有老師誤植為「輝」字,搞得不時要特別強調,不是光輝的輝,是一個日加一個軍的暉,著實拗口。也比如幼時同儕性喜給人取些難聽綽號,我們名字剛好還能形成順口溜:「若慈若暉,湯匙搗灰。」綽號惱人,但搗灰即豆花(tāu-hue),跟湯匙(thng-sî-á)搭配,還依然是完整的一個組合。
我們去問這名字誰取的。有一說是我們的媽。也有一說,我們的媽哪來這種才調。家族人多的缺點,就是家族裡的真相永遠不會只有一個。倒是因此收穫一件往事,阿嬤原本想給我們號名楊招財與楊進寶。
我們試想了一下某個平行時空的我們,自我介紹時會這麼說:「我們是雙胞胎。姊姊是招財,妹妹是進寶。我們的名字合在一起就是招財進寶。」
(萬幸阿嬤沒有成功。)
那個時空的招財進寶,會過著什麼樣的人生呢?
楊招財想必在成年後就會立刻改名吧,畢竟她的少女時代肯定飽受嘲笑;楊進寶倒好多了,暱稱多半是小寶大寶寶包,剛柔並濟,可愛相隨。
招財進寶肯定不會是感情彌篤的「我們」。
要是阿嬤活著,我們會告訴她,這種命名根本就是意圖使雙胞胎感情破裂。可惜這件往事是在阿嬤過世很久以後,成年的我們從家人口中聽說的。同時聽說了那當下是產婦力抗,最終奪回嬰兒的命名權。
不過,那樣的我們媽,會喜歡〈遊子吟〉,竟然給號了這個又慈母又春暉的名字?
我們跟媽不熟,去問最有可信度的小姑姑。倘若取名的不是我媽,到底我們家裡是誰有讀書,取了個這麼文雅的名字。是族譜排輩有人指點?又或者是巷子裡那個讀書讀到被掠去關的表舅公?
小姑姑一臉莫名其妙。
「你們的名字是叫算命的算筆畫取的呀。」
楊若慈與楊若暉,筆畫相同,都是十三、八、十三。工整如斯,當然是算命所得。
這謎底太令我們震驚了,不由得一陣興嘆,就算我們沒有心電感應,不是亢宿與角宿,實在沒有真正的什麼神祕玄機,但也不必是這麼無趣的發展吧!
我們失望,有如天真的孩子第一次聽說世間並不存在聖誕老人。
只是啊,又要到很久以後,我們想一想同意了。生平無數匱乏,此世唯獨不缺戲劇性,以算命號名的這種平凡事件,乃是應該珍惜的人生開端。
(節選自《我家住在張日興隔壁》,文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