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鳥的人

發稿時間:2021/04/09
畫鳥的人
畫鳥的人
作者|莉迪亞.豪爾赫
譯者|顏湘如
出版社|馬可孛羅
出版日期|2021/04/01

  1950年代,這座葡萄牙南方的古老大宅,原是熱熱鬧鬧的務農大地主,八個兒女卻相繼出走。她,庫斯多喬和瑪莉亞.艾瑪名義上的孩子,總是盡力讓自己既不在場也不缺席。她一直都知道瑪莉亞.艾瑪嫁給了兩個男人,三個弟弟並不是她的親手足,也知道她的所有身分證件都是謊言…《畫鳥的人》是一部令人驚嘆的經典文學作品。莉迪亞.豪爾赫以雋永文字、優美文筆,透過大宅中那名幾乎無聲的女孩之眼,訴說了那段葡萄牙1940-1980年代大家族的繁盛與衰敗。

文章節錄

  那個雨夜,華特駐足於樓梯上,一如之後他偷偷探視女兒的每個晚上。她其實都知道,他的離去,他的到來,他的家書,他畫的鳥圖。她都知道──

  華特.狄亞斯再次駐足於樓梯平台之上,一如他探視女兒的那個晚上;他悄悄脫下鞋子,準備繼續上樓,如影子般輕盈並緊貼牆壁。我無法勸阻或制止他,原因很簡單,因為我希望他很快爬上最後一階樓梯,沒有敲門便將房門打開,不發一語地跨進狹窄門檻。就像那第一個晚上,在重現這些姿勢和動作的時刻消逝之前,他就這麼站在房間中央,一手拎著鞋子。那個遙遠的冬夜裡,雨水落在沙地平原上,敲打著屋瓦的雨聲,將我們與外界、與屋內的其他人隔開,猶如一道閉闔的簾幕,任何人力都無法扯開。若非如此,華特也不會上樓,不會進入房間。

  當時候,原本住在瓦馬雷斯這棟房子的人已走了大半,走廊兩側,一度住著范西斯科.狄亞斯的子孫、大夥兒經常來來往往的房間,都已封閉。從前很難分辨每個人的腳步聲。眾多兒孫加上三個媳婦和女婿,所有人打從天一亮便都起身四下走動,製造出無數聲響。那孩子儘管待在自己房裡,連續幾個小時凝神細聽,想方設法加以辨別,也還是辦不到。然而,一九六○年初的那個冬天,仍住在家裡的人的腳步聲,卻和他們的面容或照片一樣,輕易便能辨識。

有瑪莉亞.艾瑪的孩子們輕盈、鬆散的腳步,依然帶著稚氣與躁動不定,他們成群飛快地在走廊上跑來跑去時,不禁讓人想起奔竄的老鼠。相對地,還有范西斯科的沉穩腳步,由於靴底那兩圈亮晶晶的鞋釘,使得他所到之處都伴隨著金屬回音,彷彿腳上戴著皇冠。此外還有庫斯多喬,他的步伐比父親輕,但鞋尖也包覆著金屬,因此磁磚或水泥地板上,偶爾會響起時輕時重的跛行聲。范西斯科這個大兒子的腳步聲不易錯認的原因不只如此,這種切分音節奏從他與瑪莉亞.艾瑪共用的西廂房傳出,聲響來自庫斯多喬的靴底,聽起來像是哪裡出了錯、哪裡不協調,好像地面與現實配合不上,但不知怎地,他那規律而不對稱的腳步聲,竟比瓦馬雷斯宅子裡其他腳步聲都還要規律。她聆聽著那個瑕疵,聆聽著那安靜無聲的步子,每每總像擺動中的鐘擺,眼看就要錯過一拍,卻又從未錯過。他的腳步聲是絕不可能錯認的,而且經常與瑪莉亞.艾瑪的腳步聲交錯,只是後者從未在他身旁停下過。

  此外也還有她的腳步聲,瑪莉亞.艾瑪,庫斯多喬的妻子。通常她早上穿橡膠底鞋,晚上穿皮底鞋,但因為小叔回來了,便從早到晚穿著高跟鞋。可以聽到她在屋裡到處走動,喀噠喀噠走過地磚,上了地墊聲音暫歇,接著又篤篤、篤篤穿過木地板。可以想像得到,她穿著長及腳踝的衫裙走來走去,衣衫底下雙腿白皙、腰肢纖細。那是她在瓦馬雷斯大宅中的腳步聲,這棟宅子離大西洋夠遠,聽不見暴風雨時的驚濤裂岸,但也離得夠近,屋牆不免受到水氣中的硝酸鉀侵蝕。那是她的腳步聲,與他人不同。不過華特的腳步聲也與眾不同。

  華特.狄亞斯是一個月前回來的,腳上穿的是水牛皮做的鞋。皮鞋材質柔軟,降低了對地板的撞擊力道,可是當華特走在空蕩蕩的走廊上,仍可隱約聽見他的腳踩壓海綿鞋墊,發出微弱的摩擦聲。每個人都認得出那掩飾不了身分的靜悄步伐,輕如吹氣,又像嘆息般清晰可聞。他一跨進前門,瑪莉亞.艾瑪的孩子們就會大喊:「他來了!」大家都知道他何時進門、何時出門。因此那天晚上,小心翼翼駐足於樓梯平台上的正好便是那海綿墊腳步聲的主人。華特沒有敲門就進來,一關上門立刻背靠在門上,手掩住自己的嘴。「拜託,別叫。」他上樓去看女兒的那個晚上,這麼說道。她一直在等他,卻從未想到他真的會來。隨後他坐到椅子上,穿上鞋子,拿起燈,扭動開關直到火焰轉綠,才將狀似罌粟花瓣的燈火舉高到面前。他將燈高舉著,就好像焰心是一面放大鏡,然後站在那裡看著她,從正面、從側面細細打量,而外頭,滂沱大雨重重敲打著窗。

  是的,那天晚上,當他將燈舉到與她的頭齊高,高長火焰在她眼前搖曳,房裡瀰漫著燃燒的燈油味之際,雨下下停停,滋潤了那片炙熱乾涸、宛如沙漠的土地。但就在某次雨歇時,她忽然聽到庫斯多喬的腳步聲,錯不了,是他的跛行聲。足音從宅子西側最遠處響起,沿著廊道,經過一扇扇高大房門而來,穿過其中四扇門交會的十字翼廊,接著在平台邊停下,喊道:「有人在樓上嗎?」

  燈火立刻關小,火焰成了被關在玻璃箱中的螢火蟲。華特屏住氣,用兩手圍著燈火,雙膝微屈站立,動也不動,彷彿隨時準備出手攻擊或是自衛。至於她,仍待在他發現她的地方未曾移動,她很想做點什麼來阻止那腳步聲,絞盡腦汁試圖想個主意或採取行動以避開危險。再說了,她深信華特上樓進她的房間並非出於自願,而是她以念力召喚所致,因此假如庫斯多喬發現他躲在她房裡,那麼此時此刻充斥著前所未有狂喜氛圍的瓦馬雷斯大宅,接下來不管發生什麼嚴重後果,都將由她承擔。庫斯多喬果然起步上樓,手電筒往上照向房門,光束從下方門縫溜進來,在房內地板上漫散開來。這位家中長子中途停下了腳步,再次喊道:「有人在樓上嗎?」接下來是一陣長長的靜默,最後他在樓梯上轉身下樓去了。庫斯多喬不易錯認的腳步聲拾級而下,在走廊上漸行漸遠,消失在西廂房那頭。在一九六○年代,那是他與瑪莉亞.艾瑪共同的臥室。接著又開始下起滂然大雨。

  直到此時,華特才抓著她的手腕,拉她到鏡子前,打開衣櫥,然後換他消失在黑暗走廊上,就好像根本沒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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