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電廠

發稿時間:2021/10/29
時光電廠
時光電廠
作者|陳雨航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21/10/26

  回到五、六○年代的花蓮清水溪谷,五歲的記憶元年至此出發,從電廠斜對面的帶眷宿舍到宮前的養羊放牧歲月,偶爾批發冰棒賺電影票錢,或是大量閱讀文學作品,這是老文青的光陰故事,也是當時的日常縮影。工作後的出差與行旅,皆是豐富的人文歷史饗宴,交雜歸鄉的呼喚,以及前輩文人與副刊同事們的身影。作家陳雨航慎重其事寫下時代與人們的故事,捕捉細小回音,這些生命裡的重逢與分離雖為舊事,仍覺美好。

文章節錄

《時光電廠》

阿魯拜多往事

常有機會讀到年輕作者的小說(或散文)裡頭出現具有打工背景的人物。不知作者本人是否親自打過工,或者只是從他身旁友朋了解或自行觀察到的經驗。加上新聞上的報導,還有一點點年輕親友的經歷,早已讓我感覺到目前社會打工現象的普及。。

我們那個時代沒有便利商店這種東西,也不知道要到哪裡打工。電影或小說裡偶然會看到的打工送報生,我們那裡也沒有。我們家從市內到鄉村搬遷過幾次,配送報紙的那位先生都是同一個人,似乎是當地所有的報紙他一個人就配送完畢了。偶有臨時工的需求都指定要大人,也只有大人才能夠勝任。看來看去,小孩子可以做的只有賣冰棒或李子糖葫蘆等零食的流動小販了。

第一次打工就是賣冰棒,那是小六畢業前的初夏。我在一個星期六上完半天課的中午,勇敢走入市內一家冰店向老闆說我要批他的冰棒賣。看我陌生,老闆略有遲疑,但稍後便接受了,告訴我批價和售價該是多少:圓長棒型只有糖水色素的冰棒稱作 kiyandei(Ice candy 的省略和日式發音)批一角,賣兩角,三支五角;短長方型的紅豆冰棒稱作 keki(cake 的日式發音)批一角半,賣三角,兩支五角。接著老闆拿來內面墊有一層蓪草片的木箱要我留下押金,我已經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批了冰棒,哪還有錢付押金?恰好旁邊一位剛從外面進來補貨的少年出聲了,原來他是我哥哥的小學同學,畢業後沒再升學,大概就打各種零工為生了罷,他向老闆說認識我,因而免去了木箱押金。我用事先從家裡帶來的兩條洗淨的麵粉袋和賽璐珞布包裹了冰品,把木箱帶子掛在胸前,走上街頭,開始我的叫賣。

我大致繞著市中心稍稍外圍一些的地方走動。賣得差不多時,回到鬧區,在一家戲院買了一張半票,電影院裡都有小賣部,可也沒人攔住我進場。趁開演前那段時間,我在戲院裡的走道繞了兩圈,賣完箱子裡的冰棒,然後坐下來看完一場電影。看電影,那是我瞞住家人,打工賺錢的動機。

我只賣了兩個週末就叫停了。我住在五公里外的鄉村,必須趕傍晚最後一班客運車回家,必定也編造了什麼理由遲歸,兩次夠了,免得做久事跡敗露。上了初中,大概是二年級暑假吧,我又賣了一次冰棒,這回是騎自行車,把木箱綁在車後座。莫名的自尊心作祟,我不想遇見同學熟人,避開市內,也避開了我們居住的村子,在炎陽下的鄉間繞了一整天,成績不佳,做完一天就撤退了。

那個時代,我們那樣的東部小市鎮,沒什麼工可打,並不表示小孩子就只有玩耍。我們固然愛玩,但還是有許多事要做的。我們家之所以搬到鄉村山下,就是為了養羊當副業。這個副業除了雇工,還要動員許多家人。上了初中,就已經是個堪用的勞動力了,我和哥哥參與得滿多的,清晨五點起來配送鄰近四、五個村子的新鮮羊奶,晚上餵羊喝點鹽水,下雨天羊無法出門,要剉番薯籤,要去野外砍羊會吃的構樹、血桐、烏桕、鹽青仔等雜樹葉或取得屋主的允許砍榕樹枝葉……上學的日子,許多事做不到,星期假日和寒暑假工作量就多一些。

父親好幾次向我們提過一個詞「阿魯拜多」。他用日語發音的這個詞,說是從德語來的,他解釋說每個學生在課業外還都應該工作(那時我們的詞彙裡還未有「打工」這字眼),我們在家裡做的工作就是「阿魯拜多」。後來,我在報紙副刊上也讀過一篇短文,題目就叫「阿魯拜多」,內容說西方的學生從小就得打工賺取自己的學費或用度云云。

養羊副業做了十一年吧,有了積蓄,父親服務公司的待遇也改善了,此外,主要幫手的哥哥和我已經或即將離家,在我最後一次準備考大學那陣子,父母親把羊群和生財工具整個以一個低價加上分期付款盤給了年輕的五舅。

舅舅忙裡忙外很辛苦,但看得出他擁有自己新事業的開心。大學聯考放榜前,我又被情商重操舊業,上山放了好幾天羊。我「終於」考上大學,上成功嶺軍訓前夕,舅舅來我房間,遞給我兩百元放羊的工錢。我第一次感覺到這才是「阿魯拜多」完整的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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