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潛水艇

發稿時間:2021/11/19
夜晚的潛水艇
夜晚的潛水艇
作者|陳春成
出版社|麥田出版
出版日期|2021/10/30

  王德威老師說他的小說是「世界文學和傳統典故巧妙糅合,『舊山河和新宇宙』奇特接軌。」

  作家余華說:「他的寫作既飄逸又扎實,想像力豐富,現實部分的描寫又很扎實,敘述中的轉換和銜接做得非常好。是一個前程無量的作家。」

  他是陳春成,1990年生。《夜晚的潛水艇》是他的首部短篇小說集,獲《亞洲週刊》2020年度十大小說、豆瓣讀書2020年度中國文學(小說類)Top1、首屆PAGEONE文學賞。

  《夜晚的潛水艇》筆鋒游走於舊山河與未知宇宙間,開啟全新視野。

文章節錄

《夜晚的潛水艇》

夜晚的潛水艇

  一九六六年一個寒夜,博爾赫斯(波赫士)站在輪船甲板上,往海中丟了一枚硬幣。硬幣帶著他手指的一點餘溫,跌進黑色的濤聲裡。博爾赫斯後來為它寫了首詩,詩中說,他丟硬幣這一舉動,在這星球的歷史中添加了兩條平行的、連續的系列:他的命運及硬幣的命運。此後他在陸地上每一瞬間的喜怒哀懼,都將對應著硬幣在海底每一瞬間的無知無覺。

  一九八五年,博爾赫斯去世前一年,一位澳洲富商在航海旅途中無聊,借了同伴的書來看。對文學從無興趣的他,被一首題為〈致一枚硬幣〉的詩猝然擊中。一九九七年,在十餘年成功的商業生涯後,這位商人成了財產不可估量的巨富和博爾赫斯的頭號崇拜者。他收藏了各種珍貴版本的博爾赫斯作品、博爾赫斯用過的菸斗、墨鏡、吸墨紙,甚至連博爾赫斯的中文譯者王永年在翻譯時用的鋼筆他都收集了兩支(此時王還在世)。但這些仍無法平息他的狂熱。同年春天,一個念頭在黎明時分掉進他夢中,促使他資助了一場史上最荒誕的壯舉。他要找到博爾赫斯扔進海裡的那枚硬幣。他買下一艘當時最先進的潛艇並加以改進,聘請了一批來自世界各地的海洋學家、潛艇專家和海底作業員(該團隊由一名中國籍陳姓物理海洋學家擔任隊長)。富商深知他無法讓這群精英為自己的白日夢效力,因此向他們承諾,將為他們的海底考察提供長久的資助,要求僅是他們在科研工作之餘,順便找尋一下那枚硬幣的蹤跡。陳隊長問他:「如果一直都找不到呢?」「那我就一直資助下去。」

  根據詩中資訊,博爾赫斯是從蒙特維多啟航,拐過塞羅時將硬幣丟進海中。團隊調取了那一年的洋流資料,並將塞羅周邊海域劃分成許多個邊長一公里的正方形,逐塊搜索。為了區分海底礦床及海中垃圾,他們特製了一台金屬探測器,僅對微小體積的金屬圓片產生反應。結果只找到幾枚大航海時期沉在海底的金幣。考慮到那枚硬幣已被鹽分啃噬了數十年,很可能僅剩餘一點殘片,或者完全消融了。第二年,富商讓他們離開塞羅,去全世界的海域開展科研考察,同時保持探測器開啟,萬一發現反應,再設法進行打撈。富商明白找到的希望微乎其微,但他認為找尋的過程本身就是在向博爾赫斯致敬,像一種朝聖。其間所耗費的財力之巨大和歲月之漫長,才配得上博爾赫斯的偉大。

  阿萊夫號潛艇(名字自然取自博爾赫斯一篇小說的題目)的技術領先於同時代任何國家,為避免受到干預,這次考察行動從未向外界公布。潛艇定期在指定座標浮出海面,同富商的私家飛機交接。飛機運來物資,同時將潛艇外部安裝的攝像頭所錄下的影像資料帶回去。富商每夜看著海底的畫面入睡。考察進行了將近三年。一九九九年底,潛艇失去聯繫。推測是在探索海溝時失事。次年,富商病逝。他的孫女在多年後翻看他的遺物時發現了那些錄影帶。其中有一段不可思議的影像:

  潛艇於一九九八年十一月駛入一座由珊瑚構建的迷宮。探照燈照出絢爛迷幻的圖景。隊員們誤估了兩座珊瑚礁之間的距離,導致潛艇被卡住,動彈不得。六小時後,鏡頭拍到遠方駛來一艘藍色潛艇,向阿萊夫號發射了兩枚魚雷。魚雷精準地擊碎了珊瑚礁,艇身得以鬆動,快因缺氧而昏迷的隊員連忙操縱潛艇,向海面升去。那艘潛艇則像幽靈般消失在深海,此後的航行中再未和它相遇過。

  我國知名印象派畫家、象徵主義詩人陳透納去世後公開的手稿中,有一篇他追憶早年生活的散文(也有人將其歸類為小說),也許能為這一神祕事件提供另一種解釋:

  國慶時回了趟老家。老房間的舊床實在是太好睡了。隨便一個睡姿裡,都重疊著以往時光裡無數個我的同一姿態。從小到大,一層套一層,像俄羅斯套娃一樣。我覺得格外充實,安適,床是柔軟的湖面,我靜悄悄沉下去,在這秋日的午後。醒來時我打量這房間。窗簾上繪著許多棕色落葉,各種飄墜的姿態,和秋天很相宜。淡黃色杉木地板,淡黃色書桌。藍色曲頸檯燈。圓圓的掛鐘,螢光綠的指針,很久以前就不轉了,毫無緣由地一直掛在那裡。牆刷過一次,仍隱約可辨我年幼時的塗鴉,像遠古的壁畫。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依然愛這個房間,儘管它不再是潛水艇的駕駛室。我該起床了。父母喊我吃晚飯的聲音,好像從遙遠的歲月裡傳來。穿衣服時,我依然無法相信自己已經三十歲了。

  晚飯時母親說起,上禮拜沈醫生過世了,以前給你看過病的,你還記得吧。在妻子面前,父母絕口不提我生病那幾年的事,這次她娘家有事,沒跟我一起回來。我含著筷子嗯了一聲。中學那幾年,我像著了魔一樣沉浸在病態的妄想裡,自己倒不覺得什麼,對我父母來說,那是噩夢般的幾年。不過現在一切都過去了,我也結婚生子,進了一家廣告公司,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大家都覺得很欣慰。

  從初中起,我為過度生長的幻想所纏繞,沒法專心學習。沒法專心做任何事。更小一些,誰也沒覺察到症狀,還誇我想像力豐富。我指著房門上的木紋,說這是古代將軍的頭盔,那是熊貓的側面,爸媽都覺得像。有時我坐在地上,對著大理石的紋理發呆,想像這條細線是河流,那片斑紋是山脈,我在其中攀山涉水,花了一下午才走到另一塊大理石板上。有一天我爸回家,發現我一臉嚴肅地盯著正在抽水的馬桶,問我幹嘛,我說尼斯湖上出現了一個大漩渦,我們的獨木舟快被吸進去了。我爸問我們是誰,我說是我和丁丁,還有他的狗。他也只是摸摸我的頭說,要不要我來救你,不然來不及吃晚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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