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海上獵人

發稿時間:2022/01/14
最後的海上獵人
最後的海上獵人
作者|廖鴻基
出版社|聯經出版
出版日期|2022/01/06

  海洋大家廖鴻基長篇新作初登場,為讀者獻上一趟驚心動魄的海上競逐。白肉旗魚,俗稱「丁挽」,魚性之搞怪暴拗,是即便出鏢刺中魚身都還會返頭來撞船的大尾旗魚。流刺捕獲的魚肉質大都漏摳軟爛,唯有正面對決、承擔風險才能捕獲肉質彈嫩緊實的對手,從沒理解到原來捕魚也有那麼令人驚險的時刻!

  而三位主角分屬不同世代的男人,各自背負著生命的缺憾。不論在陸地的生活失意或風光,人生總有些事,如果沒有好好面對,那麼一輩子都不會好過。

文章節錄

《最後的海上獵人》

合作計畫

  濁水這陣子跟著海湧伯討海,住在船上,生活在漁港,認識不少同港有年紀的其他漁人,與他們閒聊時,多少聊到過漁人的好光景已經一去不回頭的現實。經常將船隻綁在展福號隔壁的老鄰居辛伯船長曾這麼說:「以前啊,船上業器(機械和儀器)沒現在周全,又是隨時會漏水的木殼船,從燒重油還要手動操作的YAKIDAMA,到如今燒柴油的自動引擎,那時啊,十六馬仔(HP),已經噴噴叫,到如今,現代塑膠船仔質地輕,不漏水,引擎動不動嘛一兩百馬,不過,現在抓的魚,唉,跟過去怎麼比。」

  曾經也是鏢手的阿昌船長也跟濁水聊過鏢旗魚,阿昌船長說:「鏢旗魚啊,風險大,效率低,漁獲狀況不穩定。好比做生意,不穩定、不賺錢的生意誰會繼續投資啊。你們家海湧伯啊,算是……」阿昌船長用指頭比了一下自己頭殼。

  同港其他漁人,甚至將海湧伯說成是「老孤獨」,還說他是越老越孤僻。只剩下他還每年積極組織鏢船獵人,也只剩下展福號還堅持著這場獵人與丁挽的傳統秋決之約。

  海湧伯不會不知道這些閒話,他都微笑回應,濁水跟著海湧伯同船生活也一段日子了,從來不曾聽他談過,堅持鏢旗魚或堅持不參與鏢翻車魚的道理。

  「抓旗魚的方式應該有很多種,之前聽你說過琉球人用拖釣方式,漁港不少漁船都改用掃囹(流刺網)來抓,我可以問嗎,為什麼你一定要用鏢?」有次返航途中,濁水鼓起勇氣提問海湧伯,儘管知道他不太喜歡回答這類問題。

  「這種魚啊,只能正面對決,比較不適合設陷阱、藏暗步。」

  「為什麼?」

  「牠是有尊嚴的魚,是值得尊敬的對手。正面對決是最起碼的尊重。」

  「是你師父,理事長的父親萬來仙仔教你的嗎?」

  「這不用說、也不用教吧,試過一次並仔細想想,不難明白。」

  「這樣說,阿昌船長不是也當過鏢手嗎,他現在還不是改用掃囹,難道他不明白你說的正面對決和尊重嗎?」

  「魚百百種,人嘛百百種啊。」

  「用掃囹抓,和鏢船鏢,都算是挑戰,都算是對

決,不是差不多嗎?」

  「差很多,掃囹抓到的旗魚是軟的,鏢船鏢到的是硬的。」

  濁水一時聽不懂什麼軟的、硬的,他以為,海湧伯講的是類似「柿子挑軟的吃」的說法。後來,濁水在魚市場看過掃囹捕獲的旗魚,有了比較,他才恍然明白了海湧伯當時講的軟、硬差別。

  拍賣場中,這條被流刺網捕獲的旗魚,一副軟塌塌沒骨氣的模樣。海湧伯之前的軟硬說法,並不是你問這,他答那,也不是故意把問題弄得複雜。這條旗魚的體態真的是軟軟的感覺。

  濁水聽魚販指著被流刺網折騰後體態變軟的丁挽說:「這尾漏摳 (折斷脊椎) 啊。」

  「脾氣壞到被鏢中後還會回過頭來撞船報復的旗魚,想像一下,當牠落網後,將會如何不顧一切的掙扎。」用流刺網捕旗魚的昌仔船長如此回答濁水提的軟硬問題:「牠們在網裡常掙扎到筋脈全斷,甚至是折斷龍骨。」

  因為流刺網作業的原理是以柔克剛,因為沒有支撐點固定整張網具,整座數公里長的流刺網軟綿綿地整夜隨海流漂蕩,像海洋裡夜行的魑魅。而旗魚游速快,當不小心撞網時,嘴喙、鰓蓋、魚鰭等等將糾纏在網目上,那大洋裡武士等級的靈魂和身體,突然被這樣的網具給抓住,牠一定是使勁全力翻騰、掙扎。而流刺網網絲也會善盡它魔爪般柔軟漂蕩、撞不破也掙不斷的纏黏能耐,讓脾氣暴躁的撞網旗魚越纏越緊,越纏越死。

  而鏢船鏢獲的旗魚,受鏢後,筋肉繃緊,頑強抵抗到最後一刻,最後,沉到牠不應該去的深度了斷自己,就是失去生命後,仍一身傲骨堅挺。

  濁水請教漁販,鏢獲的跟網獲的,兩者的差別,漁販說:「一尾青,一尾爛,價格當然有差別。」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用掃囹來掃?」

  「你久久鏢一尾,人家掃囹一晚掃五、六尾;你鏢船出一次船海腳三、五人,人家掃囹,二人就能作業;你戰風戰浪,人家無風湧也掃得到;不用算盤算,小學生也算得出來,哪一種划算。」

  許多年後,濁水這才比較了解,儘管旗魚鏢船漁獲一年不如一年,甚至好些年來,展福號鏢旗魚的漁獲收入不敷油料花費。當港裡大多數鏢船都改裝設備,轉做流刺網或改鏢翻車魚,只有海湧伯還是年年「旗魚有約」,積極組織海腳,整備鏢船。

  濁水心想,「海湧伯這樣的性格,幾分像是旗魚的驕傲和孤倔。他看待旗魚是可敬的對手,他不願意看到這樣的對手被糟蹋到一身軟塌塌的邋遢樣。」

  海湧伯似乎知道濁水的困惑,有一回,返航途中他主動跟濁水說:「我年輕時第一次站鏢頭,也是第一次看到旗魚青粼粼浮在鏢臺下,當我舉鏢瞄住牠時,心頭就有個聲音說,這呢媠(美)欸魚,只適合這呢娞的鏢魚故事來相待。」海湧伯又說:「大約十年前,我開始感覺到旗魚漁獲量快速走下坡,不是旗魚的生存能力出問題,應該說是我們放棄了漁獲效率低的魚鏢,改用漁獲效率高的漁網,所造成的後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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