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下一站,天國

發稿時間:2022/06/17
小說 下一站,天國
小說 下一站,天國
作者|是枝裕和
譯者|黃涓芳
出版社|尖端出版
出版日期|2022/06/14

  如果只能選一個回憶帶離人世,會選擇美好的、痛苦的、深刻的、平凡的……哪一種能證明自己曾經活過?

  純白潔凈的天國,寧靜而安詳。逝者乘坐通往天國的列車,來到人間和天國之間的小站短暫停留。在接下來的一週,他們將從生前的記憶中選擇一段,由工作人員拍成電影。有些人娓娓道來,有些人沉默不語,有些人侃侃而談。那些平凡而溫馨的故事流淌在冬日溫暖的午後,生命的靈光悄無聲息地照亮每個人的靈魂。

文章節錄

《小說 下一站,天國》

  渡邊一朗先生在設施的床上醒來,看到天花板不是平常看慣的樣子,一時之間搞不清楚自己目前的狀況。他看到白色灰泥牆壁、聞起來像剛洗過的枕頭和床單、小小的洗手台和鏡子,還有射入早晨陽光的西式窗戶和未染色的窗簾。

    渡邊先生在濃霧逐漸消散的腦中,把錄影帶倒帶,重新反芻昨天那位名叫望月的青年做的說明。

  (對了,我已經死了。)

  這間房間大概有六個塌塌米大,地板是木板,只有洗手台周圍鋪淺藍色與白色磁磚。渡邊先生茫然地看著磁磚的花紋,想起自己昨晚沒有洗臉就上床了。他以前出差住在飯店、早上醒來時,有時也會像這樣處於混亂狀態,不過這座設施比那些飯店感覺更溫暖,更重要的是沒有飯店特有的塵埃味。也因此,他能夠以更清爽的心情迎接早晨。

  死者的房間並排位於面向中庭的設施一樓,門上掛著和木牌同樣的號碼牌。渡邊先生的房間是二十號。

  打開窗簾,就看到在中庭另一邊,也有一座和他此刻所在的建築同樣古老的建築,不過那一棟建築裡似乎沒人,看來現在應該沒有使用。渡邊先生的妻子已經過世很長一段時間,因此他早已習慣自己一個人上床或起床、不跟任何人說「晚安」、「早安」的生活,最近也不太會因此感到寂寞。他並非相信地獄與極樂世界的存在,但他原本朦朧地認為,死後的時間與空間應該更加脫離日常才對,因此處在這個和生前沒有太大差異的空間,或許也讓他對於死亡的自覺變得稀薄。

  他從床上起身,在洗手台粗暴地用冬天早晨冰冷的水洗臉,然後用毛巾使勁摩擦。鏡子裡自己的臉跟平常一樣,斑白的頭髮已經稀疏,眉毛從滿久以前也已經長出白色的毛,額頭和眼尾都有深深的皺紋,臉頰鬆弛而沒有張力。他原本以為自己不論在肉體或精神方面,都比同世代的男人更年輕,但是重新檢視自己,就覺得很符合七十歲這個年齡。他感觸良多地凝視自己的臉之後,用確認的口吻對鏡中的自己喃喃地說:

  「這段人生滿好的吧。」

  西村喜代女士在中庭散步,踩在積得厚厚的落葉上。陽光形成斜斜的條紋,中庭也有幾處陽光普照的地方,不過天氣應該還是很冷。然而西村女士卻毫不在意地走在樹木之間。她不知從哪裡找來白色塑膠袋,像手提包一樣掛在手肘部位。她不時會蹲下來,從落葉之間檢起橡實或樹果之類的東西,拍掉上面的泥土或垃圾,拿在手上端詳,喜歡的話就小心翼翼地收進袋子裡。她的姿態顯得很愉快,簡直就像天真無邪的小女孩在嬉戲。

  (如果她喜歡這裡,那就好。)

  川嶋從面談室望著她的身影這麼想。

  既然人都已經死了,川嶋不認為這個場所對死者來說有太大的意義,不過既然要一起度過最後一星期,就算不能快快樂樂地度過,至少也希望彼此能夠相處愉快。他希望他們在離去時,會覺得這裡是好地方。

  川嶋望著西村女士在樹木間忽隱忽現的身影。

  (待會去接她吧。)

  這一天首先來到川嶋的面談室敲門的,是一位名叫金子良隆的中年男子。金子先生把偏長的頭髮旁分,眼鏡後方的雙眼具有銳利的光芒。他的職業是攝影師,據說擁有自己的攝影工作室。他的身材高大,挺直背脊,有些緊張地坐在椅子上,朝川嶋開始說話。

  「我的人生當中沒有太多的感動,相當平凡。硬要說的話,我現在覺得小時候最幸福了。」

  「小時候。」川嶋以確認的語氣複述一次。

  「是的。」

  「大概是幾歲的時候?」

  「這個嘛,應該是國二左右,暑假的前一天。我是在下町長大的,雖然住家離學校不遠,不過每天都搭都電的路面電車上學。」

  「下町的哪一帶?」

  「我的學校在御徒町,家住在根津,當時雙親都還健在。雖然家境不太富裕,應該算是貧窮,不過周圍的人都比現在更窮,而且又是小孩子,所以完全不在意。當時很幸運地,學校成績也不錯,給父母親看成績單也不會被說什麼。明天就是暑假,可以盡情地去玩。暑假作業我打算在八月三十日或三十一日再做,所以沒有任何束縛,無憂無慮。我大概在中午左右搭上電車,當時駕駛座旁邊的窗戶是打開的,所以我就站在最前面,全身迎著從車窗吹進來的風。那種解脫感,在後來的人生大概都沒有再體驗過了。」

  金子先生感觸良多地說完之後,緊張情緒似乎緩解許多,首度露出些許笑容。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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