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路台灣三部曲

發稿時間:2024/03/29
平路台灣三部曲
平路台灣三部曲
作者|平路
出版社|木馬文化
出版日期|2024/03/20

平路台灣三部曲.三《夢魂之地》

童年時,她曾與三太子攜手騰雲;而今她功力大失,受耳中喧囂雜音所苦──直到巧遇彥青,一個身上有「祂」的男人。透過彥青,她重新接上靈力,慢慢聽清雜訊:

「他連日記都寫得戰戰兢兢。」

這回,她進入一個老人的內心世界。七海寓所的湖面薄霧中,有老人難言的祕密、深藏的矛盾,以及童年的創傷……

這一切的感應,是要她為自己解惑?或為誰除魅?她的童年家鄉、彥青的身世,眾人命運纏攪……魂兮歸來,如何解釋一切的緣遇流轉?

內容節錄

  當年,靈感隨時會來。瞬時間,腦袋飛躍著各種想法,像跳出水面 的魚,應該是月光下紛聚的魚群。一千條一萬條。靈感接連不斷,又好像窗玻璃上刷刷掛下來的雨水。我在紙上飛速地寫,趕不上腦袋裡的意念,有時夾雜畫面,有時加幾句偈語,有時更附贈一帖藥方。

  說中了,聽見別人的心噗噗在跳──我遙想當年的黃金歲月。豈止神通,那是隨時通神。一條直通的熱線,我隨時搭接上去!近年,只有短暫幾次,回返過那般風光。鎖定目標,期待接通電流,而那個分秒,手指有了感應。採花蜜的蜂鳥一般,鳥喙出出入入,我指尖聚集著能量,正在激烈震盪。震盪愈高,脈衝頻率愈高,我抖顫的動作愈強,腎上腺素飆升得愈急,跳躍到頂峰的時間愈快。

  登頂了,什麼在瞬間擦撞,那一秒鐘,我與靈力互通有無,渾然成為一體。

  接下去,動作小了。食指微微彎,那是前後在伸屈,彷彿戴蛙鏡入海,由食指領航,摸到水裡的斷崖與窪谷,有些地方可能觸礁,應該繞路而行。我偏身彎轉,揚起海底一片沙塵。

  近年靈力很少降在我身上,頂峰經驗出現過兩三次,只是短暫回返。之後,又是一片死寂。

  日日夜夜,繼續等待信息,幾個月沒任何動靜,我陷入難以形容的焦灼。更糟的是耳朵裡那些亂訊,一堆聽不清楚的雜音。夜裡醒來坐在床上,小小的錘子在敲打耳鼓。抱住腦袋,拳頭猛擊床板,哪裡有一枚靜音按鈕?

  耳塞沒有用,聲音是在我耳朵內裡。錘子敲呀敲,夾雜著人聲。不同的語氣交疊出現,像偈語像咒語像囈語,有時清晰有時模糊,前一句,像某個人在獨白;後一句,又像電腦傳來的混音效果。偶爾,還聽到嘈嘈切切的哭泣。

  我捧著腦袋,兩邊太陽穴加壓,緊摀住耳朵,鼓槌在我耳蝸敲擊、聲波在我耳廓旋轉,速度愈來愈快,一顆隕石加速撞向地球?活過一回、死過一回,聲音似乎在說「不想活了」。是誰,不想活了?

  從來不想活下去。 
  死的念頭,在心中迴盪…… 

  許多日子後,我才知覺到耳朵裡的雜訊是前奏、是序曲。後來回想,那些聲音敲在耳朵裡,其實是在引領,像埋下伏筆,愈來愈接近我的命運轉折點。

  那天傍晚,桌上的命書物歸原位,泡完澡,清理一下香灰,出門時間比平常晚一些。 

  站在巷子裡,眼皮急遽跳動,好像感應到什麼事即將發生。後來我低頭看錶,差十五分鐘九點整。記下進入捷運站的時間點。捷運車廂內,我拉著吊環,人聲、汗氣,年輕媽媽道聲歉,嬰兒車正輾過我腳面。

  雜亂的聲波之間,突然間,一個訊息特別清晰。我稍稍挪動腳步,確實有動靜。有人身上帶有靈力。我靠著一點點直覺,與目標靠近,這種時候,期待的是眼前的人門戶洞開,不設防禦機制。

  我繼續凝聚心神,由著意識往前探路。對方會不會也感知到我?雜沓的氣息中,好像電池快耗盡的手電筒,我這裡只剩一束微弱的光。

  自己靈力衰弱,就容易變得疑神疑鬼。我注意對面女子的一個動作,似乎牽動我這目標的目光。不不,不可以出現更強的競爭者!剩下一點靈力,我費勁地放送訊息,如同啞了嗓子的人試圖拉高分貝。這邊,注意我,注意我這邊。
 
  這邊這邊,探照燈打過去,是的,就是他,我愈發感受到來自這個人的特殊氣息。像一條求偶的魚,我拚著力氣擺動魚鰭,是我,我像那條魚,在水草之間,吐出一堆泡泡,這邊有掩不住的情意。

  腳步慢慢挪移,我朝他站立的方向靠近,透過指尖的敏感帶,我有感,確實有感。尾指在微微搖晃,那是非自主的震顫。震顫由神經末梢傳進手臂,身軀開始前後晃動,車廂底部摩擦軌道,我手腳正在水舞,像是滿潮時刻踩著浪尖往前走,出現海浪的律動。

  下一站,車門打開,震顫止住,我失去那種感覺。確定的是,這人急著下車,沒有在意我,對於努力擠到他前面的人完全無感。一晃眼,瘦高的身影已經走出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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