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閉
追蹤文化+

台掛人生:澎恰恰和台語文跳袂煞的雙人探戈

既然被歸為「台掛」,那就更理直氣壯、更認真、更有意識的來推這「水甲翻過」的語言
2018/8/17
文:汪宜儒/攝影:徐肇昌
澎恰恰、許效舜贏得第47屆電視金鐘獎綜藝節目主持人獎。中央社記者張新偉攝 2012年10月26日

「台語是我的語言,是我表達一切時最好運用的東西,是她給了我持續創作的源頭跟動力。她是母語不母語,都好啦,重點在於台語的美,該讓更多人知道。」

縱橫演藝圈30餘年,儘管也曾天天唸報紙,刻意學得華語的清晰咬字與字正腔圓,但澎恰恰身上貼著的標籤始終仍是「台掛」主持人,不過這路倒也寬闊,金鐘的主持人獎,他就拿過五座。

這些年,澎恰恰以台語主持、演出、編劇、導演,參與音樂劇、電影製作,也唱台語歌、寫台語歌,私下聊起台語文的一切,總是滔滔不絕。他說自己對台語文的了解都是自學、看書,還有與朋友討論、辯論得來。這一切,對「台掛」的他來說看似理所應當,他也的確理直氣壯,「既然被歸類在『台掛』,那對這一切就要有更深認識,也要更有意識來做這些事。」

「水甲翻過」的深度底蘊

在澎恰恰眼中,台語文是「水甲翻過」(媠甲翸過)的語言,不說別的,光是要描述一個打人的動作,就有數種說法,「揍、推、㧌、舂、摃、刜…」,他張嘴就連珠炮似的噴射了一串,配上生動表情與動作,活脫像是在夜市擺攤叫賣,讓看著的人只有笑著猛點頭的份。

他說台語文的美,美在萬千風采,也美在語調一改,意義即刻大不同。「像是三字經國罵、問候對方母親是否安好的語句,語調重了就是罵人,昂揚一點就是很親切的招呼,這很有趣的。」

說起台語文的一切,澎恰恰經常是笑瞇了眼,表情像是孩子說起了母親的溫柔,也像是父親想起了女兒的可愛一樣,十分陶醉。

如同主持節目有一定的套路,澎恰恰要人領略台語文的美也有一套循序漸進,前頭要人哈哈笑著覺得有趣,接著就引人直探台語文的深度底蘊風光,「我們日常會問:你什麼時候要來?那回答是:liâm-mi來。你知道那liâm-mi,是liâm-pinn(連鞭)反覆唸了很多次後得來的,而連鞭,就是快馬加鞭的意思啊,你看多有誠意!

台語之美:「漁網」就是「希望」

很多人忘了澎恰恰的歌手身份,但那正是觸發他開始創作台語歌曲的契機。他說台語有七音八韻,台語歌要動聽、易唱,關鍵在於曲調是否能和搭著歌詞的音韻,「只要一個音倒掉,意思就不一樣了。」當年,他因此動了別人的譜,改了一個音,卻被對方痛罵,「你憑什麼可以改我的譜!」澎恰恰那時意識到,原來為了一個字改人家一個音是這麼嚴重的事,但也因此被刺激到,「好,那我自己來寫!」

有人說台語歌充斥煙、酒、江湖,太多社會寫實,相比華語歌曲的抒情、寫意,境界很不同。澎恰恰要大家去聽潘越雲的〈心情〉,又哼起許景淳的〈天頂的月娘啊〉,他說裡頭借景物寫思念的情懷是淋漓盡致,是台語文優美的一種展現途徑。

回憶起禁歌年代,多是有色的、與政治影射相關的作品遭殃,看在澎恰恰眼裡,那些歌曲都是台語文的巧妙應用,讓人拍案叫絕。像是「補破網」的歌詞被說太過灰暗,「但補破網的『漁網』,剛好與台語的『希望』是諧音啊。在那個年代,是很鼓勵人的。」

後來的他,幫過甲子慧、江蕙、龍千玉、蔡小虎、康康等人寫歌,家喻戶曉的綜藝節目說唱短劇〈鐵獅玉玲瓏〉主題曲也出自他的手,「寫台語歌我不敢說是要導正,但至少是想寫出正確的音韻與字。」他也自我期許,讓台語詞曲創作文學化,是要持續努力的創作方向。

兒時的外台歌仔戲印象,加乘早年的秀場主持經驗與電視短劇歷練,澎恰恰後來與許效舜合作〈鐵獅玉玲瓏〉,說學逗唱,插科打諢,他一方面展現屬於自己的主持風格與才華,同時也活現了台語文的韻味所在。他說那是一個節目革命,翻轉了一些東西,「那些短劇、說唱,就必須要用台語演出,觀眾才會清楚那趣味。

澎恰恰(右)、許效舜(左)在三立電視台發表鐵獅玉玲瓏說唱藝術專輯,專輯收錄新西螺七崁及民族英雄廖添丁等兩個台灣本土故事,場場爆笑。中央社記者鄭傑文攝 2001年6月25日

即使無能發揚 也要善盡保存

澎恰恰一直都是浪漫的、興趣廣泛的,他小時候有播音員夢、棒球夢,後來有電影夢、音樂劇夢,但他也直言,綜藝掛、台掛的背景,讓很多人不願意相信他的認真與夢想。2009年,澎恰恰應邀演出音樂劇《隔壁親家》,2015年又參與製作、演出了音樂劇《釧兒》,前兩年將黃春明小說《眾神的停車位》改成《眾神聽著》,都是全台語的演出。他說,是那樣的舞台、那些機會,讓原本覺得該退休的自己又看到了新天地,他又有了夢、有打拼的動力。

台灣的演員,不論是影視圈或劇場圈,台語的表達能力普遍是有待加強,一個發音的錯誤,會讓「蚵仔」變「芋頭」,「親他」變「揍他」。澎恰恰經常是邊演出、邊主持,也邊教學,他樂此不疲,他說自己這一代或許無能發揚,卻必須善盡保存。他希望做這些事可以更有效率,因為近年的台語節目並不少,台語的戲劇與電影作品也不缺,「但應該更有系統去教學,去整理很多字詞語句的用法。」

首先,他收了《釧兒》的女主角張芳瑜為徒,送她去歌仔戲班學習,也手把手教著她台語的發音,「如果有資源,應該一次招一整班的年輕演員來帶」;如果一切順利,明年他也將在電視節目中開闢台語教學單元,「演的、說的、唱的,用各種我會的方式,將台語文好好表達清楚。」

在日常裡,仗著自己年紀大、臉皮厚了也老花眼,澎恰恰如果去餐廳吃東西,會刻意「推廣」台語的使用。他會叫來服務生,用台語說:「囡仔,這菜單可以唸給我聽嗎,我看不懂。」他笑說這不是故意考試,而是鼓勵,「有的孩子真的就會用台語來回我,有的不太會的,我就會問:是哪裡出生的,鼓勵他學一下台語。

到了往生也要推廣台語

對於台語的追求與探尋,他也從未停止。訪談末了,他哼起〈淡水暮色〉,「日頭將要沉落西,水面染五彩…」,「你知道為什麼那個『染』要唱成感染的『染』不是染色的『染』?因為晚霞的暮色跟生病的感染一樣會退散,染色的不會退。」

澎恰恰的神色很得意,因為那是他「想」出來的,他說,「每天這樣哼著歌、看著字,我就會一直想,為什麼是用這字、唸這音,而不是另一種。」對他而言,台語是母親、是繆思,也是台語,讓他挺胸抬頭有了自信,讓他的每一天都有新發現。所以,「關於(推廣)台語這事,是到我往生都還要繼續做的事。」

172.30.142.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