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浮載沉的「惡法」
524立院審查國會職權修法,綠營立委在議場內施放藍、白、黑3色氣球並高喊口號,一顆氣球在天花板上飄上飄下,成為焦點……
台南市美術館「亞洲的地獄與幽魂」特展因殭屍而未演先轟動,今年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的古埃及木乃伊,也意外因為一句童言童語,迎來20年未曾有的熱烈關注。
8月盛夏,科博館外廣場熱氣蒸騰,家庭、情侶或學生,額上汗涔涔,也甘願搶和恐龍模型合照;時逢農曆鬼月,走到館內「死後的世界」展區,以為會因為展區主題而感到背脊冷颼颼,沒想到觀展人潮卻不輸科博館的招牌恐龍,想像中的「陰氣」也因這股「陽氣」一掃而散。
「死後的世界」展區是科博館常設展「我們的世界—生老病死」的一部份,木質弧形牆面搭配暖黃燈光,如月光簇擁著圓形展場正中央的兩口長方形玻璃櫃,一具裹著亞麻布的人體骸骨躺在櫃中,沒人知道它生前叫甚麼名字,也沒人知道它當初如何失去生命,但拜科學所賜,我們所能確定的是它來自古埃及,被製成木乃伊已超過2000年。
輾轉之下,木乃伊如今來到台灣這座遠方小島,2002年起成為科博館常駐展品,靜靜地繼續死後旅程。「我們也沒想到,它在科博館躺了20年,突然就這樣『爆紅』了。」科博館人類學組主任屈慧麗笑說。
據館方人員說,木乃伊「爆紅」是在南美館推出「亞洲的地獄與幽魂」特展後,有位台中的小朋友聽到大家搶著去看殭屍展品,就向親友說「那個是假的,台中的木乃伊是真的喔!」經小朋友家屬於網路分享,再由媒體報導擴散,科博館的木乃伊便一夕爆紅,引來一票網友驚呼「之前看以為是模型」、「難怪那區特別陰」等等。
屈慧麗說,還有碰到能「感應」些什麼的民眾,「他說他感應到它(木乃伊)躺在那邊很不舒服,我們就想說要怎麼辦,還是加枕頭?」鎂光燈來得始料未及,「但過去20年來,木乃伊其實一直不紅,就那樣乖乖躺在那裏。」
木乃伊是由真屍製成這一點,或許是促成現今人潮湧入展區的關鍵,不過採訪當天,側耳仍聽見有孩童發問:「這是真的嗎?」父親篤定地回答:「這是假的啦!」而放諸世界博物館,會收藏真屍木乃伊其實各有機緣,也不是那麼容易,會將真屍木乃伊錯認為模型,似乎是情理之中。
屈慧麗說,和考古細心挖掘不同,木乃伊牽涉到盜墓問題,早期盜墓猖獗,但現今各國越來越有保護文化資產的意識,真屍木乃伊能在台灣,是很珍貴的展品。當年科博館為了闡述生、老、病、死的人類生命狀態,以一千萬元向一名法國收藏家購入這具木乃伊,希望透過古埃及人製作木乃伊的科學方式,讓人談到「死」的時候,可以不要只有恐懼。
「乾千年,濕萬年,不乾不濕就半年。」是考古學常見說法,屈慧麗引述這句俗諺回憶,儘管木乃伊出自沙漠,但身體經過焦油、酒精等塗抹化學藥劑,送抵台灣時仍狀態良好,樣子讓人感到栩栩如生,連頭髮都是捲的。
經過檢測,目前可以推測這具木乃伊生前是位18歲至20歲的年輕男孩,至於詳細死因、身分,則因為木乃伊出土源頭不明,無法往下細究,推測當時也是被盜墓者帶出埃及,亞麻布有撕扯的痕跡,連腳趾都露出來,「很佩服埃及人傳下來的智慧,而且木乃伊製作過程其實很考驗醫學知識。」
要製作一具木乃伊,需先將屍體清洗乾淨,並分別於下腹部及鼻孔取出身體臟器及大腦,肝、肺、胃、腸要一一放入內臟罐,與木乃伊一起保存,頭骨則填充藥物、香料取代大腦。空的人體經過棕櫚酒或椰棗酒消毒後,會塗上樹脂以防止蛀蝕,接著為內外塗上乾燥泡鹼,吸收人體水分,最後經過脫水,並包裹嚴密的亞麻布,才算大功告成。
從科博館木乃伊可看出,因為要使用長勾從鼻孔取出大腦,木乃伊的鼻孔開口會變得比正常人體還大。
屈慧麗說,腦之於人的演化過程很重要,「腦容量500 CC是猴子,直立人是700 CC,但埃及人為什麼不要腦子?一個人再聰明,也會死掉啊,他們認為一個人最重要的是心臟。」
心臟是人體被製成木乃伊後,唯一會留存的臟器,從這些細節便能窺見古埃及人看待死亡自有一套哲學,例如人體製作為木乃伊時,亡者家屬也會在一旁見證整起儀式,恭送亡者去另一個世界,坦然面對死亡。
屈慧麗表示,古埃及人相信人會有來生,且人死會復活,木乃伊就是亡者靈魂返家時的身體容器,「古埃及人最重視善良的靈魂,心臟代表靈魂,他們相信人死後要經過審判,如果你的心臟重量輕於羽毛,那你就能進入冥界,重於羽毛就會被鱷頭獅吃掉。」
置於展場正中央的兩口玻璃長櫃,一個放了木乃伊,另一個則放置從同一位法國收藏家購入的人型空棺柩。棺長達170公分,根據人型棺柩上的象形文字,可得知死者名為「狄克努DI-KHNOUM」,據身體細節特徵,專家確定這具人型空棺柩和木乃伊並非同一組,但描繪在棺柩上的圖案,一筆一畫都是文化。
人型棺柩的形狀、圖案均以亡者人體出發,經過專家修復,用色看來更顯艷麗。棺槨上圖飾繁多,上半部描繪死者臉部,並於項鍊下接連描繪古埃及人的真理女神瑪特、阿努比斯神等,下半部則是不斷重複的文字,寫著亡者的名字及簡單祝福。
屈慧麗說,當初人型棺柩送抵時,本以為裏頭就是全空的,沒想到打開還看到幾顆寶藍色的土耳其玉,不難推測亡者生前有更多珍貴的陪葬品,「但也因為這不是考古專家發現而來的,周邊細節都沒有被記錄下來,究竟這個人型棺柩生前會是法老還是貴族?我們就很難知道。」
想到有具真屍放在自己工作的地方會不會怕?問不同館方人員,她們呵呵笑,有人說「就抱著尊敬的心」,也有人笑說自己「會加快速度走過去」。每人都要面對一死,儘管我們不常高談闊論死亡,但有關神界、陰界的文化卻十分豐富。
屈慧麗說,像是深入台灣民間的道教思想,在我們生活、處事、倫理上無所不在,從農曆七月半到年節都有一套完整系統,類似古埃及人所信仰多種神話傳說,相呼應的是需要被照顧的心靈,例如館內展品萬福宮上刻畫各種神祇,在宗教中也能安撫人心。
科博館佔地約89000平方公尺,包含太空劇院、科學中心、生命科學館、人類文化廳、地球環境廳和植物園,面積遼闊,特別的是,有不少廟宇圍繞在園區周遭,從地圖上看就像幾顆星星圍繞著月亮。
在講究科學的博物館,人偶爾還是會「不科學」一下,像屈慧麗說,每天早上8點半要趕打卡時,她會看到同事在對外面拜拜,「同事可能心裡有些不舒服,那個景象就滿有趣的。」
屈慧麗笑說,像是科博館周邊的廟宇,原先廟宇門口方向是朝園區這側,「館長就一個一個去詢問神明,看祂們可不可以接受方向轉一下,因為要教育你們的下一代,結果就很順利聖筊耶。」
屈慧麗曾於美國亞利桑那州立大學人類學、倫敦大學博物館與文化資產取得碩士學位,並在彰師大地理系研究所取得博士,長期從事考古田野與文物研究工作,幾年前,台中安和遺址的研究工作正是由她主持。
當時,團隊挖掘出一具估計4800年前的年輕女性骸骨,且女人懷中還抱著一具估計僅6個月大左右的幼兒骸骨,千年前相擁而死的模樣,令人動容,後來也因此聲名大噪,進一步擁有「安和阿嬤」的別稱。
屈慧麗回憶,當時團隊中有位女性繪圖員,看到母子相擁的模樣就忍不住掉淚,是甚麼原因會讓他們一起死去,後人不得而知。
長年打滾於遺址中,屈慧麗看待前人足跡,也總是一貫抱持理性而不失虔敬地心,會不會擔心木乃伊很「陰」?她說,其實台灣2千多個遺址,「你說哪裡沒有『人』?台北芝山、圓山那裏好幾層,地下還有人呢,我們就是不同時間的人來到台灣這塊地方,不用那麼怕他們啦。」
屈慧麗說,就像921大地震,怎麼樣平心靜氣面對家人變亡者?科博館去訪談了許多罹難者家屬,請他們回憶心中的家人,希望能藉此療癒生者傷痛,「博物館的最大本業就是教育,在這麼多種的死亡中,我們希望讓人認清人類本質,在自然中也能看見,死亡,真的不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