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魚販指南

發稿時間:2022/04/08
偽魚販指南
偽魚販指南
作者|林楷倫
出版社|寶瓶文化
出版日期|2022/03/27

  「就算好好讀書,我一樣得賣魚。」為了替賭徒父親還債,他拋卻自己的人生扛起家業。家族裡的人都要他好好賣魚,但沒人敢面對的真相是:就算好好賣魚,父親依然繼續賭。

  2020年開始橫掃文學獎的林楷倫是全台首位魚販作家,《偽魚販指南》這第一本非虛構作品中,他以文學性的筆法描繪魚市裡個性鮮明的魚販、寫自己身為魚販的日常,也溯源寫回自身三代魚販的家族故事。他寫的是人、是魚,也是每個被迫丟掉自己的人生縮影。

文章節錄

《偽魚販指南》

〈身為魚販〉(節錄)

……沒有生來就會賣魚的人。阿公說賣魚要學,學一輩子。

爸說賣魚要學,學一下子。

他們都說以後不要賣魚,好好讀書。

  週末賣魚很累,上課變成放假,同學說你都不用假日輔導真好,我回說要不然你來賣魚。「才不要咧,很臭。」對,很臭,我聞到我的前臂仍有魚的血味。當他們這樣回時,我會將手掌摀住同學的嘴,說:「很臭嗎?」手拿開,他說臭死了,接下來都是國中生的垃圾話。

  國中時,在魚攤的工作是把魚拿給阿公秤,或是按按磅秤跟客人說價錢,沒多做其他的工作。因為我不想當魚販,不想多踏一步,踏到殺魚的台前,拿起魚刨鱗,剪刀剪開魚的皮肉。這些不想,我沒有說出口。

  「你是魚販之子啊,得努力一點,不管你是單親還是什麼,你要為你的身分爭一口氣啊。」當時的導師這樣跟我說,埋入了什麼責任又什麼身分的。我的成績還過得去,便沒人管我要不要出席假日輔導。我的假日起得比上課還早,在空蕩無人的清晨市場等到熱絡,像上課鐘響,只不過我是魚攤上的學徒,被人叫喊。

  「很爽喔。」同學常在禮拜一對我說。我又聞了我的手掌。

  只有我缺席的假日輔導,教室的空氣好了一些。

「幹麼賣魚啦?」臉素淨、頭髮抹上髮膠的男孩問過我。他約我出遊,我不曾說好,每次都說要幫家裡。「真的很孝順欸你。」我笑笑無語。我與他在某個假日午後出遊,忘記去哪了,只記得沒睡午覺的疲憊讓我的臉漲紅,天色都沒暗,就說我要回家了。

  久了,就沒人問也沒人約。甚至畢業典禮那天,也沒人問我下午要去哪。往我家方向的站牌,無人等車;對面往城市的站牌,排滿了同學,沒有一個人向我招手。他們坐上一班車,另一群再坐上另一班,直到我等的公車來到。我坐在最後一排五人的座位,中間只有我一人。

  我睡了又醒,熟悉的路,醒了又睡,直到過站。走了回去。

  就算要大考了,前兩個禮拜我還站在攤位前招呼客人,缺席賣魚還會覺得愧疚。我以為我有想過未來,以為我念了較自由的五專,選了醫事技術系,考上證照成為檢驗師,未來便能離開魚攤。但五專的課程更鬆,我刻意排出早上空堂、下午滿堂的課表,空堂時,在魚攤自學魚之解剖學、魚類辨識課。

  我站在魚攤,拿起一尾尾冰冷的死魚,秤重刨鱗殺肚,換取更多更多的家庭奉獻。

  常有客人說我很乖,我不知道要怎麼壞。早上起床穿起雨鞋,橡膠的雨鞋悶困了腳,長襪勒緊了腿。久了,腿上有了一圈的黑線。那一圈腿上的黑線像卡在網縫間脫鱗的魚體。

  中午換穿球鞋,上起自己毫無興趣的微生物學和化學,覺得人生不能這樣虛耗,卻耗了五年。五專畢業後,轉學考上北部的大學。剛上大學,阿公與爸又說週末沒人幫忙,能週週回來嗎?

  怎會說不能。半年後,週週台北、台中來回好累,轉回故鄉的大學。早上沒有課程,下午滿堂,「正職賣魚,讀書像放假」,我都這樣自嘲。那時,我已經能獨當一面站在魚攤前,招呼、買賣、殺魚,只差沒去批貨了。

  「還要學什麼嗎?」我問阿公。

  「不用了,學批貨要過一陣子。你還要讀書嗎?」他回。

  「要。」我說。

  他說,記得要幫家裡,要好好賣魚。沒有再提好好讀書。

  他說起我爸,說沒兩句,又不說了。他們叫我要幫家裡,叫我得扶住家,撐住這頹敗的牆。多一個人撐住,一動不動,牆至少不會倒塌,就算不能遮風蔽雨又如何。

  爸只記得在每個週五夜晚傳LINE過來,說明早還要工作,叫我早點睡。

  一如往常,就算我已經在學業中找到喜歡的事物,甚至有未來的美好模樣。五專畢業兩年,轉學考了好幾間學校,用五專學歷考了研究所,但爸對這些毫無興趣。他的債務縛住阿公與一整個家。(文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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