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布克獎決選作品,與《1984》、《美麗新世界》齊名的末世預言小說。凱文知道自己跟身邊的人不太一樣,總是緊張兮兮、格格不入,就像是雋刻在基因中的本能反應。雖然法律從未禁止,但大家都知道哪些事物是不被允許的。那是一個人們不再談論過去,也不再談論仇恨,暴力卻司空見慣的世界。凱文不知道自己來自哪裡,對自己家族的過往一無所知,孑然一身,直到遇見美麗的女孩艾琳。他們相戀,但這段關係卻漸漸在甜蜜中透著難以言喻的古怪──彷彿一切早已被安排好……
文章節錄
一早踏出小屋前,凱文.「可可」.柯恩將閉路電視的音量轉大,倒了杯茶,小心翼翼將杯子看似隨意地擺在門廳桌上,確認他的公用電話運作如常。這設施只能用來接打本地電話,其他各種電子通訊方式在「那件事」發生後都遭到關閉,其傳播之快速猛烈,社群媒體被視為難辭其咎。此刻公用電話閃著不健康的黃燈,有人來電時,燈轉為朱砂紅。但電話鮮少響起。他也將電話擱在門廳桌上。然後用鞋子一腳踩亂走廊上的中國絲織地毯──這可是珍貴的傳家寶。
這個動作本身不帶一絲緬懷,卻常教他想起多年前某個月光冷酷的夜裡,度過緊繃的一天後──原因或金錢煩惱或病痛或壞消息,總之年幼的凱文推測一定是很糟糕的事情──他賤嘴、嘶噪的父親一腳踢亂地毯,立起身上錦織晨袍的褶邊,穿著軟底鞋抓狂般曳足而舞,雙手雙腳上下同步揮舞,彷彿插在棍子上的骷髏娃娃。他不曉得兒子就在樓梯上眼睜睜看著他。
凱文貼緊身子躲在樓梯井的暗處。讓自己成為影子。他害怕得不敢吭聲。父親不是個會跳舞的人。他動也不動,但小屋隨著住戶的擔憂掛念共振──透過床底的地板,他可以感覺父母睡得不安穩,雖然他睡在他們下面的房間裡──如今懼怕形成的不安,洩漏出他的行蹤。
「這是小山米.戴維斯(Sammy Junior)。」他父親發現他後尷尬地解釋。他的聲音乾啞,早己壞掉的肺擠壓出嘎嘎的聲音。他說話的口音連凱文都覺得奇怪,彷彿他從來沒聽過魯本港(Port Reuben)其他人怎麼講話,所以說起話來吞吞吐吐。他伸出兩根手指擺在嘴邊,像是流浪漢吸著垃圾桶裡翻出來的菸屁股。他總是用這個動作來壓住差點說溜嘴的J。
男孩還是不懂,反問:「小山米.戴維斯?」在父親面前他也有樣學樣,甚至父親不在時也時常如此──趁J這個字母還沒發出聲音前便閉上嘴巴。他自己也不曉得這是為什麼。剛開始這是小時候的遊戲。父親說自己當年也跟他爸爸這樣玩,只要講出J開頭的字而沒把兩根手指豎在嘴巴前,就得罰一便士。這遊戲當時不好玩,現在也同樣無趣。他只知道自己必須這樣做。可是父親為何要模仿小山米.戴維斯?小山米.戴維斯究竟是何方神聖?
「他能歌善舞。」父親說:「就是波.金哥(Mr. Bo Jangles)先生。當然了,你沒聽過他。」
他?哪個他?小山米.戴維斯還是波.金哥先生?
不論如何,那聽起來都比較像是一種警告。有人問起的話,就說你沒聽過。懂嗎?凱文童年聽過太多這樣的警告,每次都從那帶著外國口音的嘴巴裡說出來。你不知道,你沒看過,你沒聽過。老師提問時,他總是最後舉手,回答他不知道、沒看過、沒聽過。無知確保安全。不過他擔心自己講話像父親,口齒不清含糊講著聽不懂的語言。於是總是輕聲細語,但這樣反而凸顯他的格格不入。
但他父親壓根不需擔心。凱文不僅沒聽過小山米.戴維斯,連老山米.戴維斯都沒聽過。
艾琳不會感到反感,不論自己的父親行為有多奇怪。她覺得了解自己的怪癖遺傳自誰是件好事。
有一回凱文關上前門,還上了兩道鎖,從外面跪在地上透過投信口偷看,他猜闖空門的小偷或其他不速之客都會這樣。他可以聽見電視的聲音,也聞到茶的味道;可以看到門廳桌上的電話,好像接管洗腎般靜靜閃著黃光。絲質的地毯彷彿被一家子的幼童踐踏過,這一點他很滿意。任何正常人經過走廊出門前,一定會動腳把地毯弄好。
將地毯弄亂還有另一個目的。這顯示地毯對他來說毫無價值。根據法律──雖然這是不成文的規定,但應該說自願接受束縛比較恰當,這是一種理所當然的強制規定──每戶人家只能擁有一件超過百年的物品,而凱文卻有數個。他希望故作輕慢不愛惜,以免別人起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