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岸

發稿時間:2015/04/04
靠岸
靠岸
作者|羅智強
出版社|九歌出版
出版日期|2015/03/01

  羅智強書寫父母的口述史,記錄大陳義胞艱苦奮鬥的生命軌跡:父親剛出生時,曾祖母和祖母為何要抱著襁褓中的他,躲進深山草叢避禍?十七歲離島來台的父親,如何輾轉於各地逐零工而居,最後才在基隆靠岸?本書描繪小人物的漂泊,見證大時代的辛酸。 

文章節錄

《靠岸:舞浪的說書人》

刑房

  母親從大陳島來台灣時才十歲,十一歲時就出去工作了,第一份工作是拔花生。

  母親笑說,以現在來看,大概會被說是虐待童工吧,但當時,小孩子出門打工,好像也沒有什麼人在乎,對母親來說,工作的目的很簡單,可以賺錢。

  「摘一大桶花生,可以賺幾塊錢,薪資很微薄,但因為年紀小,對薪水多少沒什麼概念,覺得有錢賺就好,另一方面,可能是當時的玩性重,也不覺得辛苦。」母親說道。

  只是母親這第一份工作,只做了一天就結束了。因為第二天,就颳起了大颱風。當時母親和七、八個大陳村的女孩,一起搭火車從花蓮到壽豐拔花生,第一天工作還算順利,但第二天颱風來襲,工作就沒辦法做了,女孩們躲到一間學校的日式木造房舍,但颱風太大,她們藏身的房子不久屋頂就被掀掉,再換一間藏身,那間房更不牢靠,整個房子都被風吹得震動不停,女孩們慌張逃出後不久,房子就被吹塌了,直到躲進第三間磚造的房子,才總算平安地度了一夜。

  母親說,她後來讀到三隻小豬的童話故事,都會想到十一歲時在壽豐度過的那個颱風夜。

  第三天,颱風已過,母親記不得是因為颱風把花生田吹壞了,還是女孩們已無心思繼續拔花生,一群人決定回家。但回家的路卻又是另一段驚險,那次風災非常嚴重,橋梁斷毀,火車不開,女孩們只能徒步回家,過河時,還得輪流搭流籠渡河。

  其後,母親一邊讀書,一邊零零星星地打了一些工。因為家窮,母親上學穿著十分破爛,窮得連鞋都買不起,常被同學看不起、欺負。書讀沒多久,母親就賭氣不上學了,逃家一段時間,找了一份幫傭的工作,這是母親第一次當傭人,那年她才十二、三歲。

  雇主夫婦都是在美崙上班的公務員,生了五個小孩,夫妻倆都要上班,便請母親當家庭傭人來幫忙,那一家的孩子,三女兩男,最小的四、五歲,最大的和母親同年。那個和母親同齡的女孩還在上學,母親卻已經自謀生活。

  雇主夫妻待人和善,幾個孩子也很乖巧,母親很勤快,燒飯、洗衣、打掃、幫帶年幼的小孩樣樣包辦,一個月的薪水一百五十元,雇主也很滿意。但這份工,母親做得並不久,做不到三個月就離開了,因為同鄉介紹了薪水更好的工作。

  新工作是家庭手工,在家裡編「珍珠髮網」,那時候,美國人喜歡在頭上包珍珠髮網,有人批了一些工來,分包給大陳村的女孩們做。母親手腳快,一接手,一個月就可以賺到五百元,遠比幫傭好賺多了。等到熟練了,一個月更賺到七百元。對一個十三歲的女孩來說,收入算是相當豐厚,母親把一半的錢給外婆,另一半的錢有的存起來當積蓄,有的則拿去買衣服、買鞋。母親說,年輕的她很愛漂亮,花了不少錢買衣服,也因為這樣,她有很強的動力賺錢,那時候的她,只想自力更生,賺很多很多的錢,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不要讓人看不起。

  這個工作大概做了一年多,後來不知為何,貨源斷了,就接不到工作了。母親輾轉接了一些零活,不久後,又回頭去幫傭,但這一次幫傭的經歷非常特別,因為雇主是個「情報頭子」。

  雇主在花蓮的情報單位工作,是一個高階主管。母親大約十五歲時去他家幫傭,一個月薪水三百元,但特別的是,雇主夫婦很愛打麻將,家裡常常開桌打牌,母親則幫忙準備飲食、招呼客人。母親說,雇主打麻將是她最開心的時候,因為他還滿大方的,如果贏了錢,都會分紅給在旁招呼客人的母親,一個月算下來,竟也可分紅約二、三百元,差不多就是一個月的薪水。

  而這個幫傭的工作特別的地方在於,雇主家裡幾乎每天都有一些穿著草灰色中山裝的調查員進進出出,他們開著黑色汽車,多半都會押著人來,把押來的人關進院子邊的一間小房,行事非常神祕。

  母親剛到不久,就注意到這一件事。因為,只要有人被送進小房,不久後房間就會傳來悶悶淒淒的呻吟聲。剛接下工作的母親很疑惑,問了也在雇主家工作的長工,長工對母親說,那是刑房,犯人被送到那裡去就會被用刑拷問,他要母親別多問多管。

  母親說,因為他們進出的路徑和母親工作的場所有區隔,應該也是刻意區隔的,那裡的事,母親不負責照應。所以,雖然母親經常聽到刑房傳來淒淒呻吟,但從沒見過被押進去的人長什麼樣子。

  這個工作,母親大約做了一年多,薪水雖好,但心裡總會對那個刑房感到一種微微害怕,後來就找個理由辭了工作。

  「長大以後,想到這一段過去,我都會想,那刑房裡的犯人,不管有罪沒罪,最後都會承認有罪吧。」母親說,有時候那被悶著的呻吟聲,可以持續大半天甚至一整天,不會有幾個人受得了這種長時間的折騰。

  辭職後,母親從花蓮到屏東的二姨媽家,在一塊甘蔗田找了一份採割甘蔗的工作。在烈陽下採收甘蔗很辛苦,但母親說,那時候是一大群女孩一起採甘蔗,大家工作在一起也玩在一起,有了伴,辛苦的感覺就沒那麼強烈,直到現在,當年一起在甘蔗田採甘蔗的女工,母親還保持聯絡。這個工作做了半年左右,母親就被催回花蓮,和父親結婚。

  婚後的母親,又陸續到了幾個人家去當傭人,畢竟這已是母親比較熟練的工作。但讓母親印象最深的,還是在「情報頭子」家幫傭的這一段經歷。

  這種幫傭的生活,一直到母親生下了哥哥,母親不方便、也不捨得放下孩子去幫傭,從此以後,才改以家庭手工為主要工作,在家一邊帶孩子,一邊接各種繡工來貼補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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