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靈寓言

發稿時間:2025/06/27
虎靈寓言
虎靈寓言
作者|張欣明
譯者|彭臨桂
出版社|聯經出版公司
出版日期|2025/06/19

那夜,母親講起虎姑婆的古老傳說,這個會住進女人身體的飢餓靈獸,她愛吃孩子的腳趾,更愛吞下無人能說的祕密。不久後,女兒醒來,發現自己身上長出了一條老虎尾巴。更離奇的事件接踵而至,後院的洞裡吐出了她遙遠祖母寫的信、來訪的阿姨會用手指染紅一切觸碰之物、一隻看不見的幽靈鳥在古老的鳥籠裡閃閃發光。

同時,女兒愛上了班,一個像風般野性又神祕的鄰居女孩。當兩個年輕戀人解讀祖母奇異的來信時,逐漸拼出了一個跨越時空與海洋的久遠女性族譜。每一位母親與女兒,都是一則古老神話的載體;每一道傷痕,都是愛與離散的證據。當家族的祕密如潮水般湧現,她必須決定:是任由虎靈覺醒、命運重演,還是用自己的方式改寫這場宿命的寓言。

內容節錄

《虎靈寓言》

女兒

虎靈寓言(一)

加州,一個世代後

    在好幾代母親以前,有隻虎靈想要住進女人的體內。某天晚上,月亮呈現跟乳頭一樣的褐色時,虎靈把自己編成了一道光繩,下降到一個女人的嘴裡,沿著繩子進入她的喉嚨,然後使用虎靈寓言這個名字。不過擁有身體的代價是飢餓。只要去獵殺,虎靈寓言就可以繼續待在那個女人的身體裡。聞到孩子們帶有汗味的腳趾時,她的肚腹會變硬成一隻急切的甲蟲,迅速從喉嚨跑出,如同一位尋找鹽的偵察兵。渴望著腳趾的她,會在夜晚爬進孩子們的臥房。她用牙齒擰下沉睡女兒們的腳趾,把肉吸食乾淨,剩餘的關節便成了花生。

        每天早晨,虎靈寓言都會到市場鑒定從河裡捕撈來的魚,那些魚的身體看起來就像上了油的蛋白石。一位漁夫的妻子聞到空氣中有種煙燻味,於是轉頭看著虎靈寓言,問她在吃什麼。

        花生,虎靈寓言邊說邊用牙齒剝去那些堅果/骨頭的外殼。

        漁夫之妻問虎靈寓言願不願意分給她吃。

        虎靈寓言笑了。妳要付多少買一個?

        漁夫之妻給了個價格。

        虎靈寓言一邊剝去另一顆堅果的外殼,一邊說,那才不夠我過生活呢。她笑著,然後她的黑色辮子鬆開變成灰燼,燒焦了空氣。

        隔天早上,村裡所有孩子醒來後發現自己的每一隻腳都少了一根趾頭。在他們枕頭底下都有一枚生鏽變黑如血跡的五分錢硬幣。

        雖然漁夫之妻沒有孩子,不過當她聽見發生的事,立刻就想起市場裡那個用牙齒咬開花生殼的女人。她打開家門時,發現門口放著一個皮袋。她撕開袋子,散落出好幾十根腳趾,全都去除骨頭並撒上了鹽。

──

    母親拉起被單蓋住我們兩個,一邊告訴我這個故事,一邊往下爬,緊握住我的腳,然後送進她的嘴裡。我的腳趾就像她口中的小魚蠕動著,在她流動的口水裡游泳。我在黑暗之中看著她臉上的地形重新排列:她額頭上那些痣構成的山脈,她的下脣向下鉤起了一個故事。我求她別吃掉我的腳趾,於是她放開了我的腳,可是有一天晚上她在故事結束時咬了我的拇趾。她的牙齒像箍冠一樣圍繞住它,力道像是擱在皮膚上而不會咬破,可是我感覺得到她在顫抖,有某種我看不見的東西抑制著她的下巴。隔天早上,我的腳趾出現了一個白圈,經過好幾個月才終於恢復血色。

        某些夜晚我會醒來,發現母親的手指在我耳朵邊搜尋,用她鉤狀的小指指甲摳出耳垢。她喜歡開玩笑說自己是在挖金礦。她舉起宛如獨木舟的小指指甲,將滿載的砂礫送往她的嘴巴。我使勁拉住她的手腕說,不,不,不不不。但她還是吃了下去,在我說噁心的時候笑起來。我以前餓的時候就常吃自己的耳垢,她說。我的耳朵一直很乾淨。所以我什麼都聽得很清楚。母親說要是我讓耳垢住在體內,最後它會長出甲蟲的腳,然後跑進我的大腦,像炸彈碎片一樣窩在那裡。她說她把我的耳道吃乾淨是在救我,這樣才能讓陽光鑽進我的頭骨,照亮我所有的記憶。

──

    在我跟哥哥共用的臥室裡,母親向我們說了關於阿肯色州/雨、她姊姊/我阿姨、她媽/我阿嬤、她爸/我阿公的故事。講述一場地震如何歸還了我祖父埋藏的兩根金條,以及他們怎麼利用黃金前往洛杉磯。我是在破裂之中出生的:母親將阿嬤和阿公留在洛杉磯,搬到往北六個小時車程的地方,把哥哥跟我種到沒被記憶鹽漬的土壤裡。她用斜線概括自己的一生,對她而言一切都是選擇:離開/留下。母親/女兒。愛/生活。

        她告訴我她那雙手的歷史:她第一份工作是跟姊姊在養雞場。那裡沒有窗戶,小雞出生時眼睛空洞彷彿鈕扣孔。不必看見,不必藉由光線學習。她的任務是每個星期耙起鋸木屑,然後鋪上新的一層。鋸木屑不會沉落:它進入了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她的鼻孔她的肛門。她的屎添加了鋸木屑,而她拉出來會流血。它甚至散布於她的子宮壁,所以生我時才會痛。母親說鋸木屑沒地方去,只能進入她的身體。當她用耙子整理,鋸木屑就如同灰燼在她周圍升起。就像在自己被火葬的時候醒來。她會踢那些母雞,直到後來她姊說這樣會弄破牠們體內的蛋,害牠們再也生不出完整的蛋。

        有一次母親踢掉了雞舍牆壁的一塊木板,好讓鋸木屑飄出去。一隻盲眼的母雞從窄縫逃走,溜進了樹林裡,於是她撒謊說有一隻浣熊拆掉了雞舍的木板。

        我告訴我媽有多少隻母雞跑掉都不要緊,她說。我說我們可以把全部的蛋都埋起來,那些家禽就會長回來了。那年夏天稍晚,母親和她姊姊看見失蹤的母雞從樹林飛起,在樹木之間穿梭,越過了雞舍的屋頂。母親說她一直懷疑小雞在假裝自己不會飛,牠們的翅膀就像武器一樣藏了起來。她說逃脫的母雞想必搞上了一隻紅尾鵟,因而創造出獨特的物種。她看見那些雞鵟啄著樹根,牠們就散布在屋子後方的森林,身上長滿粗毛,體型跟狗一樣大。她看見牠們一整群解決了一隻蛇,把牠壓制在土地上。我以為只有神能創造新的物種,我說。那麼我們一定是神了,她說。我想像她的母雞飛越加州,像飛機一樣發出光澤,懷著身孕,尋找可以產下我們的地方。

        母親說母雞如果跟自己的蛋獨處太久,就會把它們吃掉。我經常在天空還閉著眼皮的時候醒來,她說。要是她睡得比太陽更晚,就收集不到雞蛋了。母親張開嘴巴,帶著我的手指深入她喉嚨,接著我摸到了一根羽毛的柄,把它拔了出來。我在她咳嗽時清理掉羽鞘上的口水。我問她那是什麼用途。所有的聲音都有翅膀,她說,它們就是那樣傳達的。我告訴她這是一根普通的雞羽毛,不能飛,可是她說要融入空氣之中很簡單。妳只需相信自己的骨頭是中空的,裡頭沒有骨髓沒有母親沒有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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