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乖乖

發稿時間:2025/06/27
不乖乖
不乖乖
作者|林巧棠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25/06/24

一個從不說不的女孩,以書寫重回充滿惡意的童年,尋找答案,也記錄那段為臺灣前途奉獻的無悔青春。

自幼成績名列前茅的林巧棠,以為自己會一直擁有好人緣,然而某天開始,同學們突然棄她而去——言語嘲諷、冷淡疏遠、惡意陷害。她不斷思考友誼斷裂的節點。

曾以為自己可以免於政治,然而歷史課堂上的幾個名字,她再也無法忘記。當時代巨輪碾壓而來,她義無反顧投入學運。

這是一本回憶之書,也是林巧棠從文學叛逃後的回歸之書。從默默忍受到直面抗爭,在乖與不乖中掙扎。

內容節錄

《不乖乖》

從不說不的女孩

有種人,臉上有字。「向我問路吧」、「我不會拒絕工作」、「可以向我傳教」……這一類的字。

不知是幸還不幸,我就是這種人。無法拒絕工讀生彎腰遞來的傳單;即使再怎麼不情願或趕時間,看見直銷人員的殷切神情,依然忍不住停下腳步填問卷。出遊的時候,遊客總是要求我幫忙拍照。至於傳教,校門口有不少教友,擅長鎖定滿臉稚嫩的大一新生(直到現在仍被誤認為新生令我憂喜參半)。逮住我是教友之幸,我的不幸,就連快步走開他們都有辦法跟上,最後的結局往往是我跟著他們輕聲覆誦:「噢,親愛的主耶穌。」(呃……嗨,親愛的主耶穌,他們好像沒發現我的手腕上有一串念珠。)

就連幫助老阿婆的那次也是。乍看是名胸懷騎士精神的女孩,沒人知道我只是個臉上有字的膽小鬼,無法說「不」是我的不幸。

某個傍晚我去市場刻印章,等待的時候心裡盤算著還有幾件事沒辦:蓋好章後去寄信,不對,郵局五點關門,附近某間郵局好像營業到六點但是在哪?我坐在店門口的紅色塑膠板凳上,身體隨著碰不到地面的雙腳晃來晃去,心不在焉到連一個老婆婆顫巍巍走過來都不曉得。只見地面上突然出現一雙黑布鞋與五柱形拐杖,猛然抬頭時不禁嚇了一跳:深褐上衣寬黑長褲,材質挺好,但老婆婆只剩兩顆上排牙齒,其餘全掉光了。其一暴牙凸出,另一萎縮死黑,像水溝裡的半截菸蒂。

她一直問著:地下室在哪裡呀?我要買皮鞋,我給那個小姐五百塊了……。我身後傳來印章店老闆的聲音:沒有啦那裡沒有賣皮鞋,地下室是停車場!他低著頭看報紙,眼睛抬也不抬。婆婆又喃喃自語說著「五百塊、那位小姐、皮鞋……」字彙像連環車禍在口中相互追撞,我聽不清。她朝向我的臉看起來非常無助,一隻手向我伸來,玉鐲閃耀翠光,真是落難的老公主。距離印章刻好還有十分鐘,就帶她去吧。

我不是騎士,只是不忍心。我領著老阿婆走到市場外,往地下室的樓梯口黑漆一片,她遲疑了,向倚牆抽菸的一群年輕男女問:賣皮鞋的地下室在哪?沒等對方回答完又吐出一串追撞的語言:我兒子不在家,他們都在外頭……。他們邊吞吐菸圈邊說地下室是停車場啦不用下去。

謝過他們後,我領著婆婆走回市場,打算勸她放棄吧別找了,市場快要打烊了,路上車多你早點回家……正盤算著,她又不死心問旁邊便當店老闆:賣皮鞋的在哪?雖然便當店左邊招牌上就有斗大「皮鞋」二字,鐵門卻是拉下的。老闆說,不然你要去二樓看喔,那裡有修鞋的。「阿婆你是不是弄錯了?把修鞋的記成賣鞋的。而且地下室沒有店,一家都沒有啦。」其實我不敢去地下室,而且現在是農曆七月,中元普渡剛過。要不是人人都看得到阿婆,我早就跑了。

「小姐你人真好,等一下我請你吃飯啊。」

「謝謝阿婆不用啦,我等一下還有事要辦。」

怎麼可能和你吃飯?你連話都講不清楚欸。人心的潛臺詞往往比刀劍還銳,這是世界教我的第一課。為了不傷人傷己,我必須隨時備好另一張臉。

我半扶半抬她小心翼翼上二樓,電扶梯上她叨叨絮絮,字句與舌頭纏黏在一塊,只能依稀辨認出幾句:「婆婆我前幾天跌倒啦」、「小姐你幫我提袋子」、「我兒子在美國」、「小姐我請你吃飯」……不過是上二樓而已,我卻覺得這座電扶梯比忠孝復興捷運站的那座還長。終於到了。阿婆艱難地跨出電扶梯。我問了梯口的裁縫店阿姨,得知修鞋鋪在走廊最底端。我攙扶著她,短短十幾公尺的路卻走了五分鐘那麼久,一路上我不禁猜想她的家人在哪?她會不會連自己在哪裡都不知道?等一下她要怎麼回去?

但是賣鞋與修鞋她卻分得很清楚。好不容易找到修皮鞋的店鋪,卻不是她記憶中那家。婆婆搖搖頭,直接走向一旁的髮廊,體型富泰的染髮阿姨似乎認得她,一面替客人梳上染劑一面用大嗓門喊著「賣皮鞋的在一樓啦!你趕快下樓不然打烊前電梯就會停啦!」

正在染髮的中年女子問我:「你是她孫啊?」「不、不是,我只是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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