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

發稿時間:2010/04/17
金山
金山
作者|張翎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10/03/25

  中國廣東開平是有名的僑鄉,當地的碉樓被聯合國列為文化遺產,這些集碉堡和住宅為一體的特殊建築群,是清末民初時一群出洋討生活的男人,省吃儉用寄錢回家鄉蓋的。《金山》就是以20世紀初到21世紀華人移民史為素材,所鋪陳出的一部氣勢磅礡的大時代小說。

  作者是大陸旅美作家張翎,腦中蘊育《金山》的故事長達1、20年,大時代的史詩畢竟工程太浩大,即使她把焦點集中在一個華人與其家族的命運,時代背景仍極其龐雜,從第一次世界大戰後的經濟大蕭條、第二次世界大戰,到華人移工在移民地的種族衝突,和人頭稅、排華法案等大事件,蒐集史料也就極其艱辛了。

  故事敘述開平方姓家族的興衰,第3代長子方得法遠渡重洋到加拿大被稱為「金山」的淘金地,沒想到金淘光了,於是參與太平洋鐵路興建,他辛苦積攢的血汗錢蓋成了家鄉的漂亮碉樓。近年中國政府打算開放碉樓觀光,邀請方家子弟回鄉簽約託管,方得法的外孫女因此走上尋根的心靈之旅,細膩的寫法重現華僑先人的生活情況,也讓這本紀實小說令人巴不得一口氣讀完。

文章節錄

  方元昌從一文不名的窮小子,發達到顯赫一方的大戶,只花了半天的工夫。而從顯赫一方的大戶,破落到一文不名的窮小子,卻花了五六年時間。

  方元昌用那筆飛來之財買田置地,蓋起了三進的大院。他看不上鄉裏的泥水匠,著人專門去福建重金聘請了名匠來蓋房。牆是沒有一絲雜色的紅磚,瓦是綠琉璃,地是大塊大塊的青石。三進的布局一模一樣,天井,正堂,偏堂,東廂,西廂。正堂是見客喝茶的地方,偏堂是書房。他方元昌雖然認不得幾個字,卻是要他的兒子們都讀書認字的。方家宅院的布局,他心裡早有定意。第二進和第三進是留著將來給兩個兒子成家時住的。所以兩進的邊牆上,都預留了偏門。萬一妯娌之間不相和,也可以各自分門出入。當然,那時他完全沒有預料到,他的這些精心設想,後來被現實證明是毫無必要的。

  方家大院裡現在住了五六個長工家丁使喚丫頭,田裡的粗活,屋裡的精細活,都不勞麥氏操心了。麥氏常年辛勞慣了,一時歇不下來,每日便加緊管教女兒阿桃針線女紅 – 是預備著將來嫁個好婆家的。小兒子阿善剛會走路,還不到讀書的年齡,每日不過在院中攆鶏鬥狗地瘋玩。大兒子阿法不用勞作了,送去了私塾念書。

  方元昌托人四下幫阿法物色合適的先生。後來在鄉裏找到了一位歐陽明先生。這位歐陽先生年歲不大,雖兩經鄉試未能中舉,卻熟讀詩書。不僅古書讀得淵博,也曾跟著廣州城裡的一位耶穌教士學過西學,可謂學貫中西。在鄉裏辦了一個私塾,只教幾個得意門生,一般愚頑之輩概不理會。且學費極貴,大有姜太公釣魚的樣式 - 卻正合了方元昌之意。方元昌托了熟人將阿法帶去給歐陽先生過目,歐陽上下看了阿法幾眼,只說了一句可惜了,便不再有話。阿法從此日行十幾里路去歐陽先生那裡上課,風雨無阻。

  方元昌家的日子如一把慌亂之中堆架起來的柴禾,藉著一陣無故飛來的好風,嗖地燃起了一片紅獵獵的火。只是可惜,這把火短短地燒了幾年,就滅了。

  是因爲方元昌染上了鴉片癮。

  鴉片如同一張精良的砂紙,磨平了方元昌個性中狂躁不安的稜角,也磨平了大千世界的種種粗礪之處。於是,世界看他,他看世界,都溫順平和起來。當他略帶慈祥機智的目光掃過蕓蕓衆生時,他幷不知道遙隔千里的慈禧太后老佛爺,正在風雨飄搖的紫禁城裡費盡心機地補衲著洋槍洋炮之下殘存的大清江山;他也不知道近在咫尺,他的佃戶長工家丁,正如一隻隻綠眼炯炯的餓鼠,以各種方法偷偷地搬運他田裡家裡的財富。

  遇到他飽足了煙癮,兒子阿法又從私塾下學回家的時候,他就會招呼兒子坐到他身邊,從煙几上的點心碟子裡掰一塊芝麻餅綠豆糕放到兒子的手上,溫言細語地問兒子今天歐陽先生教了些什麽?練沒練字?他雖然沒有讀過幾天書,但他卻願意看別人讀書。其實他很早就看出來了,他的這個兒子是塊讀書的料。也許哪天,他兒子也能考上個舉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他絞盡腦汁地回想他看過的戲文裡,有沒有屠夫的兒子進了三甲,上金鑾殿朝見天子的故事 - 卻始終想不起來。

  阿法看著煙榻上零星鋪開的煙具,默不作聲,阿法的眉宇之間結著碩大一個愁字。方元昌早已習慣了兒子的這種表情,這個孩子從生下那天起,看上去就不像是個孩子。方元昌又掰了一塊牛肉乾在牛乳裡蘸軟了,塞到阿法的嘴裡,輕輕地問:「兒啊,你說阿爸對你可好?」

  阿法嚥下梗在喉嚨口的肉絲,說:「阿爹,歐陽先生說夷人賣給我們煙土,就是想吃垮我們的精神志氣。民垮了,國就垮。」這回輪到方元昌說不得話了。半晌,才摸了摸兒子的頭,說「阿爸還能撐多少年呢?方家的日子,到底還是要靠你的。你不抽煙土,咱家就還有救。這個家,阿爸遲早是要交給你的。」

  阿法嘆了一口氣,說歐陽先生講的,若當今皇上能親政,便能定出一個以夷制夷的法子…… 方元昌一下子警醒過來,一把捂住了阿法的嘴:「歐陽先生說這個話,不怕殺頭啊。國家的事咱們布衣百姓管不了,阿爸只是要你把家管好了就是。」

  方元昌對兒子方得法前程的種種設想,在還沒有來得及完全鋪展開來的時候,就不得不匆匆收場了。在他得到那筆意外之財的六年之後,他就因吸食過量鴉片而死在煙榻上。後來回想起來,他也算是死得幸運的,因爲他即便不死,那也可能是他的最後一口煙了。方家的田産,那時幾乎已經變賣完了。家裡幾樣值錢的家私首飾,都已送進了當鋪。只剩下一座青磚大院,也早有債主排隊等候著了。

  就這樣,十五歲的方得法一夜之間成了一家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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