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過敏的三種方法

發稿時間:2015/12/26
去過敏的三種方法
去過敏的三種方法
作者|陳思宏
出版社|九歌出版
出版日期|2015/12/01

  看似樸實單純的小鎮,每個人心裡都藏著一隻鬼,靜靜潛伏,等待時機侵吞現實世界。故事書寫人性的貪婪、校園霸凌、性別歧視、家庭多元背景,也寫鄉村裡的社會現象。書中人物看似不堪,卻能帶著傷痕繼續度日,全書充滿黑色寓言氛圍,極具張力。

文章節錄

《去過敏的三種方法》

去過敏的三種方法

  火車站對面的算命婆說,她若是想嫁,等到六十五歲以後再說。

  根本不準,但算命婆是親戚,也姓高,見面必喚姨婆,紅包太薄不好意思,姨婆晚上跟隔壁賣醬瓜的抱怨紅包太少,隔天早市就有耳語了,小鄉人少,我的嘴黏著他的耳說長道短,說壞話身體熱,冬天當取暖,夏天當強身。她大方給了幾千塊,被叫老處女符合期待,小氣鬼就難聽了。算命婆不知道,事實上,整個鄉都不知道,她這個有名的老處女,很久很久以前,早就不是處女了。

  算命婆摸骨,拜網路流傳,成了島嶼鄉野傳奇,許多人從臺北開車來中部這個小鄉,皆言神準。算命婆手繭厚肥,手心有一輩子的勞動地圖,在田裡被狂犬咬過、蛇吻過,西藥房藥水點一點、紗布包一包隔天又去田裡除草,兒子學費比毒蛇恐怖,沒時間死。這幾年摸骨收入好,屋後的田完全休耕,後來乾脆鋪上水泥,讓都市來的客人可停車,沃土沒用,停車場還可多收停車費。求摸骨的客人真不少,這只有最慢車才會停靠的簡陋小火車站,以前平日進站人數不超過一百,無站房無服務人員,北上月臺與南下月臺以天橋連接,站名標示鏽蝕,月臺上有許多坑洞。現在,小車站忽然熱鬧起來,都是搭車來摸骨的。車站旁原本種茄種稻種菊花,島嶼中部樸素平原風景,因為一個神算阿婆,隔壁一年賣不掉十罐的醬瓜店,掛上「名產」招牌,外地人算命完順便買醬瓜,銷路倍增後,記者出現了。在北部科學園區當工程師的醬瓜店兒子火速辭職回鄉,架網站做行銷,鄉裡沒人聽過的醬瓜,一夜成網路傳奇,摸骨神算阿婆從小吃到大的安心老牌,純手工遵古法無添加,想吃?請等三個月。算命婆跟她說,隔壁塞紅包,要我跟醬瓜拍照,上傳到網路,幸好不用吃給他們看,死鹹,多吃早死。

  厚繭刮過她的頭顱、身體、雙臂、手掌,算命婆瞇眼搖頭,太瘦了太瘦了,這樣我們怎麼跟妳爸妳媽交代。姻緣難求,定心自在,千金田產守住比較實在,姨婆下次殺雞給妳冬令進補。她微笑說好啊,姨婆養的雞,吃了長高五公分。其實屋後哪有雞?雞鴨早不養了,現在養的是外地來的賓士跟保時捷。還有姨婆煮的雞湯才真是死鹹,喝兩次直接去洗腎。

  她根本不是心裡有礙,來摸骨求好姻緣,只是買罐藥膏,但是算命婆堅持摸一把,嘴上一直喊不收錢,還是即刻把紅包塞進口袋。藥膏的瓶子跟小時候印象中一模一樣,味道一樣濃烈。

  算命婆陪她走到屋外,要她有空去看醫生,過敏看起來有點嚴重,妳媽以前也常常過敏。

  算命婆眼神銳,彷彿什麼都知道。算命婆說,收起來也好,看地是要賣掉還是怎樣,妳幫妳爸媽守這麼多年了,可以了。穿多一點,年歲有了,不要假勇,電視上說寒流要來了。姨婆要是看到好人家,適合妳的,一定會想到妳。

  寒流?她心裡想,算命婆老了頭腦不清,現在明明是夏天啊!熱死了,幼稚園歇業之後,就是暑假了。

  算命婆拉住她的手說,妳姨婆年歲有了,可能隨時會死,妳再想想,過戶的事。現在妳爸妳媽的地都在妳名下,妳決定就好。妳最乖了。

  趕緊道別,她跳上腳踏車離開,差點跟一臺機車撞上。她看著機車騎士的臉,是個老農,枯葉皺臉,突然她想起來,已經十二月了。冷。

  剛好一班火車通過,快車,終點站寫臺北,小站不停。月臺上無人,空氣甜,有烤番薯的味道,還有稻草燒焦味,讓她想到母親。已經幾乎沒人下田了,種稻的種茄的都在農田裡興建民宿農舍,不到幾年,有機生態體驗農莊、園藝工作坊、燒窯、土雞城、熱炒店林立,都市人在田裡堆土烤雞烤番薯,大舅公開設的民宿甚至有瑜伽冥想課程,原本的育兒幼稚園早就在多年前一場火災燒掉了,業者看到觀光潮快速改建,育兒幼稚園快速變成偷情汽車旅館。媽祖廟的廟公捲款潛逃,廟破產荒廢,靠拚觀光口號當選的鄉長提議,廟拆了,媽祖神像送走就是,原址蓋個歐洲教堂,讓新人來拍歐風婚紗,已經沒落的鄉,一時突然榮景欣欣。

  又過了幾年,隔壁鄉鎮蓋了個更大更歐洲的教堂,這裡遊客就變少了。大舅公的民宿堆土窯烤番薯,結果引來祝融,差點燒死一群臺北來的客人,媒體才發現本地民宿幾乎都是違法經營的。拚觀光的鄉長賄選又吸毒,入監那天做好上報準備,卻根本沒有任何媒體來採訪。小鄉剛燒起的繁榮火苗熄滅,只剩算命婆繼續磁吸外地人。

  鄉下風景改變,但是車站數十載不變,依然簡陋。她對這車站太熟了,高中三年通車去外地念女校,每天早上五點起床,趕五點半那班北上慢車,六點半以前會抵達教室。之後去臺北念大學,放假返鄉先搭快車到大站,然後轉慢車,抵達這小站,父親一定會在南下月臺上等她。有一次火車誤點嚴重,比約好的時間晚了三小時,父親在月臺上睡著了,火車來,火車走,都沒醒。她坐著等父親醒,乖乖的,不吵不鬧。

  她坐在月臺上,突然覺得好冷。真奇怪,怎麼之前一直覺得冷氣壞掉好熱?

  她把藥膏塗滿整個脖子、肩膀,一如記憶辛辣。媽媽過敏的那段時間,家裡一直彌漫著那個味道。藥膏讓脖子發熱,她又想,教室裡的那臺冷氣是不是壞掉了,大熱天的,怎麼開到最強還是沒什麼涼意。僅剩的一臺娃娃車冒黑煙,溜滑梯鞦韆都太老舊了,廁所馬桶堵塞,廚房抽油煙機開關會漏電。今天發薪日,不知道戶頭裡的錢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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