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狗頭

發稿時間:2010/09/11
地下室狗頭
地下室狗頭
作者|莫頓.朗斯蘭
譯者|丘淑芳
出版社|印刻
出版日期|2010/08/01

  北歐文學一般印象是風格冰冷、簡約,丹麥小說家莫頓‧朗斯蘭的作品《地下室狗頭》,則不如書名那般陰暗、暴力與灰色,故事其實充滿了熱情與活力,這應與作者本身年輕、也寫兒童文學的特質有關,即使是描寫三代之間故事的家族史,仍放入很多幻想的內容,堪稱北歐魔幻寫實之作,也大受讀者喜愛。

主角奧斯卡回到故鄉丹麥,聽姊姊談起老病的祖母回憶與祖父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相識相愛以至結婚後的人生,最後發現祖母的回憶很多是虛構的情節,充滿天馬行空的幻想,有些太扭曲、太誇張,應是祖母為彌補現實的悲傷與不完美,所產生的想像。

  作者透過祖母的虛構幻想,將真實的人生與不存在的故事交織在一起,細節充滿魔幻寫實色彩,在快速的節奏中,讀起來自是過癮,書的每一頁幾乎都安排了故事的新轉折,令人目不暇給,不能跳著讀,非常好看,甚至可說是拉丁美洲魔幻現實主義作家馬奎斯曠世著作《百年孤寂》的北歐版。

  就故事內容來說,講孩子心中的惡魔與鬼魂,表面雖然有歡笑,底下卻藏著很深的悲傷、野蠻與瘋狂。祖母一生籠罩在暴力與不快樂的婚姻陰影下,從說故事的幻想中尋求紓解,加上家族成員每人都有的內心傷痕、孤獨與疏離感,構成千瘡百孔的家族故事,讀者的心也在歡笑與悲傷夾雜中不斷受到震撼。

文章節錄

德國東部平原── 一九四四年三月五日

  德國東部的一處曠野,我的爺爺阿斯吉爾正在狂奔。他從薩克森豪森集中營逃出來,德軍在追他,他的一隻鞋子跑丟了,天寒地凍的。月亮露出半個臉,蒼白的月色中,大地看起來就像犁過的田,種的是半埋在泥濘中的凍僵士兵。不到三個小時前,爺爺跟他的朋友赫曼.漢寧道別。他們決定分頭往反方向的小路逃跑,想藉此讓追兵只集中目標去追其中一人。那時我爸「招風耳」尚未出生,碧玉奶奶去到在挪威奧斯陸的監獄時,爺爺已經被送往德國了,根本來不及跟他道別。她當時還沒嫁給爺爺,他們甚至還沒正式訂婚,因此,我的整個存在可說是岌岌可危。

  阿斯吉爾掏出幾根塗了老鼠藥的骨頭,撒在地上。他得停下來喘口氣,再繼續跑。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阿斯吉爾.艾瑞克松,就是現在,快點逃啊,遠方已傳來疑似獵犬的嗥叫聲;也或許,那聲音是停泊在卑爾根外海的卡塔莉娜號穿過濃霧的清晨發出的鳴笛──這突如其來的回憶,差點讓他腿軟摔倒;儘管他的第六感(可能是源自他聾掉的那隻耳朵)正告訴他,整個艾瑞克松家族的血脈有危險了。跑呀,該死,跑呀!可是,阿斯吉爾寸步未移。那一閃而現的回憶讓他愣在那裡,滿腦子都是老鼠藥、一根根的骨頭和卡塔莉娜號。

  情況不妙,阿斯吉爾爺爺僵立在德國的曠野上,一動不動。碧玉奶奶此刻人在挪威,營養不良,牙齦滲血,心中充滿罪惡感。她祖父留下的家產全沒了,那是他年輕時從諾爾蘭來到卑爾根一手創立的造船廠;七艘貨輪被德國擊沉,家族的豪宅也賣掉了。而我偉大的曾祖父索斯登自中風癱瘓後,一直臥病在床,他的女兒碧玉只得到霍爾斯特服裝店工作,牙齦滲出的血止不住地滴落在布料上。「德國魚雷把我們大家都擊垮了。」碧玉奶奶說。

  這時,阿斯吉爾總算回過神來,那的確是獵犬狂吠的聲音。

  他腦際迅速閃過一個念頭:赫曼會逃脫的。選擇追蹤阿斯吉爾足跡的獵犬,決定了兩人的命運。他低頭瞥見自己的大拇指,從襪子的破洞突出來,它凍成藍色,髒兮兮的,活像一條落網之魚。阿斯吉爾在薩克森豪森集中營關了將近一年了,無論如何,他都不要回去那裡。就在一九四四年三月五日星期天,時間是凌晨一點五十二分,一個巨大的「不」字在爺爺肚子裡升起,炸開來,響遍全身,終於促使他奮力跑下斜坡。他跌倒了,爬起來,再跌,再爬起來。

  獵犬嚎叫著,遠方還傳來槍聲。

  爺爺體內的「不」迴盪著,向德軍和那些獵犬說「不」,向薩克森豪森惡夢似的冬天說「不」。阿斯吉爾就這樣跑呀,恍恍惚惚地、沒命地跑,身體裡一聲聲迴盪著「不」。這時,在丹麥奧登色郊外一個打烊的老店屋內,大家正鼻息勻整地好夢方酣,我另一半基因的源出之地就在這裡。

  在奧登色,我的外公醒來,穿上拖鞋,寒夜中到外面的廁所小便。也許,他正想著屋頂一處漏洞需要修補;此刻,我的爺爺阿斯吉爾的大拇指正踢到一塊結冰的礫石,下嘴唇咬出了一個洞。我的外婆服下每天例行的藥,闔著雙手入睡。我的舅舅哈利把兩手放在被子底下,雖然這是不被允許的,他正夢到各種可能會發生在他身上的可怕事情。而在卑爾根碧玉奶奶的夢裡,一個水手正猛敲她的窗子,圓睜的雙眼中充滿驚惶。起初,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大叫救命;可是,沒人來救她。她越叫越大聲,直到她發現是水手在喊救命,然後……當阿斯吉爾的大拇指踢到那塊結冰的礫石時,她突然驚醒,在床上坐起身來。

  時鐘全指在同一個時間,阿斯吉爾在黑暗中狂奔。

  日出前,德軍追上了阿斯吉爾,他正坐在附近林子裡的一棵樹上。從深夜追逐到清晨的獵犬,在樹下停住。德軍來福槍管指著他,命令他下來時,他凍得發青,他們沒有對他開槍。幾個月後,阿斯吉爾被送到布亨瓦特。

  多虧了貝納多特伯爵的救援團,爺爺才活著回來。他逃過了大戰最後那段日子的死亡行軍,現在他正在清澈湛藍的奧瑞海灣(丹麥與瑞典間的海灣)上航行。在瑞典,地貌開始熟悉起來,可是,還要幾個星期戰爭才會結束。阿斯吉爾被分配到拉姆洛薩(位於瑞典南方)的營房,他可以在那裡養腿傷,在專供營養不良犯人的病房養胖起來,他應該感到如釋重負了。可是,他沒有,反倒開始作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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