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輓:阿尼默漫畫集

發稿時間:2020/01/24
小輓:阿尼默漫畫集
小輓:阿尼默漫畫集
作者|阿尼默
出版社|大塊文化
出版日期|2019/10/30

2019 Openbook好書獎-中文創作

評審推薦語/汪俊彥(劇評人、台大華教碩士學程助理教授)

  在今年度的文學類入圍作品中,以形式而言,《小輓》是最特別的一本。取代文學長期以往以文字作為載體,繪本書《小輓》呈現出圖像豐富的場面調度、以顏色與構圖展現作者強烈且成熟的個人風格,同時也不遜色地掌握了文學文本擅長的角色關係、敘事發展、情感互動,並且無礙地出入於全知視角與人物對話。

  全書以三篇小品構成,三者皆處理了「失去」的命題,但作者以同一母題演繹了多層次視角、透過事件經驗拿捏每一次敘述「失去」的距離。第一篇描寫小學生在放學路途因遭遇公車車禍,第一次獨自面對他人的死亡。小學生決定徒步回家,也因此進入旅程。這彷若童話故事般的敘事,作者卻沒有選擇打造夢幻或奇想的離奇情節,反而隨著小學生的步伐進入社會與生命的現實。

  另一篇以失去孩子的母親為題,是整本書中風格最大膽而實驗的嘗試。作者以山上蚊子作為對照,多層次地拉開了讀者之於母親的單一敘事,彷彿在干擾讀者全盤認同母親之時,也創造了不斷自省的閱讀空間。角色既寫實卻又在細節處提示了人物的複雜性,例如丈夫被描繪成留著大鬍子卻穿著小點點與碎花居家服,開展了性別與形象的討論。

  作者明白說故事的方法,敘事是文學書寫最必須也最難掌握的,《小輓》創造了視覺結合敘事的閱讀層次。

        ——轉載自《Open Book閱讀誌》

文章節錄

  炎熱的八月,沒有空調的公車停停走走,時間用糖漿的速度緩慢流動,所經之處無不留下黏膩。我不斷尋找熟悉的街景,去程沒那麼遠,回程卻覺得漫長,所以就在一條河的某端下車。下車處的站牌有很多我看不懂的字,看懂的也不知道那是哪裡,但學校的名字不會認錯,只是不知道過站或是未到,該順著公車前進,還是倒回。

  我在橋上看著遠方的電塔,就走過去;騎腳踏車的阿伯,身影類似我爸,就跟在後頭;試著遵循候鳥的方向,穿過稻田,不知怎麼,就越走越偏了。

  心裡盤算該怎麼用口袋裡所剩的七塊錢,多少可以今天用,多少要留給往後的每一天,可是我現在好渴好累。索性買了冰棒,只是冰棒融得好快,好後悔,一半的錢就這樣沒了,滴在手上無論如何都要往上舔回去,混合了汗水,鹹甜鹹甜的,又更渴了。

  該開始找地方度過今晚了,黑夜會不會很冷,要想辦法像我哥那樣打工賺錢,獨自生活。看著那些來往的行車、目送我的警衛、專注電視的家家戶戶,應該都知道落單的小孩很危險,我們都該提防經濟奇蹟。

  那年我十歲,四處興建著新式住宅,美學是二丁掛。媽媽常叮嚀我不要拿陌生人的東西,不要跟著他走,攀談可以避免。我知道那是因為有個男孩不見了,他家人付出一百萬還是等不到他,聽說凶多吉少。這種事情在這塊土地上是第一次發生。此後,上下學的校門口總會聚集很多接送的家長,我們的路隊越排越短,最後剩下我一個人走回家。

  回到家,我爸躺在椅子上睡覺,鼾聲依舊像打雷,外頭的蟬鳴哄哄,大樹唆唆,小鳥嘰嘰喳喳,但空氣中傳輸聲音的分子消失,這世界變得好安靜,沒有人知道我迷路過。

  長大後,與家人分居,真的獨自生活了。與寺廟為鄰,早上會被誦經團吵醒,停車場的釘子戶。我經常冬夜難眠,因為家蚊會在寒冷的氣溫中跑進室內取暖。我在想,除非採買食物的我從來不出門,沒有任何會讓蚊子在家裡出沒的理由,唯一的可能就只有紗窗和一旁的觀賞植物了。但網眼如針孔,確實能防堵家蚊的體型,不過也不是不可能,如果蚊子媽媽為了孩子免於吹風雨打、天敵肆虐,並且像我媽在懷我的時候,看不出肚子,那麼牠就能奮力把下腹擠進來產卵,代代綿延,我就是牠們的生子工具。沒有什麼事比睡覺更重要,實在無法成全努力生存的母蚊,於是我展開屠殺,響亮的電蚊拍伴隨焦味,每個巴掌裡的子蚊都有我的血,我把牠們收集在玻璃罐裡,掛在窗邊示眾,像歷史照片裡成堆的裸屍。

  那時我二十幾,這個房子是我十歲之前的成長記憶。在下大雨就會淹水的每條巷子裡,有著現在聽來都顯傳奇的故事:住在改裝豬寮撫育七千金的父母、養子養媳被遺棄後收養、總在開學前奔波的家長、抱嬰要脅的細姨、與元配孩子從不失約的改嫁媽媽、因車禍喪子脫序的年邁老父。而我的父母,一個為婆媽們日以繼夜織毛衣,一個五點起床在廟口掃地打雜,兩人每天傍晚各自推著小攤賣花生,工作持續到深夜。每個家,似乎都只為了孩子努力。

  倒數第二間房子被怪手鏟平的那天,我的房子也跳腳,但它的孤獨不會太久,終究是顆要被拔起的釘子。我們會長大,但回憶不會,就像有些愛情,有一方的離開帶了點不得已,必要時還要拿出某些東西與遺忘交換。

  我姊關心我是不是在坐月子。又一個月沒出門了嗎?這次,我決定出遠門。

  我撥了個電話,打給一位很久沒有聯絡的朋友,我說過兩天要出國念書了。

  捷克?

  我說是。

  你總能說到做到。

  那年三十出頭,很欣慰有人記得隨口說過的玩笑話。以全校最高齡入學的我,沒想過要拿學位。寒冷的氣候、語言隔閡、孤獨,恰恰都是很好的環境,鍛鍊自己,看清自己。只是心裡演練過掛上電話的那一刻,道別的用詞與分裂的土地都會替我們切割,但我沒有說到做到,發現做這件事的本質是黏稠的,只為了兌現說過的話,註定無從脫身。

  異地的漫長冬日過後,天色開始一天天從白灰裡透出湛藍,那些枯枝長出大量嫩芽,綠了整片樹梢,突然有了顏色,這不過是一夜之後發生的事情。接下來幾乎每天都能看到新的花開,先是繡球、櫻、黃風鈴,凋謝了,又有桔梗、葵、阿勃勒,春天的慶典一直延續到夏末,蒲公英則會在街頭飛到最後一刻讓初雪拍落。宇宙的運行從來都奧妙,我們是在它的離心力中將彼此越甩越遠。

  上課的日子我圖畫一張又一張,放假時不斷旅行,用雙腳走過許多無人之境,我似乎漸漸清除該遺忘的事情,然後也用堅持一併交換了。

  不管十歲、二十歲、三十歲,看似同一個我。兩百年以前、兩百年以後都不會有太多變化的古都,總有些角落悄悄改變。回溯這幾年的相簿,目光停駐的是斑駁的牆壁、鏽蝕的門窗、枯萎的花、掉落的毛髮,它們都是鮮活的生物。原來我鍾情的是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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