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與他們的瓦斯店

發稿時間:2022/02/04
卡西與他們的瓦斯店
卡西與他們的瓦斯店
作者|郝妮爾
出版社|南方家園
出版日期|2021/09/08

2021 Openbook好書獎-中文創作

評審推薦語/陳佩甄(國立政治大學台文所助理教授)

小說主題亮點雖然是「瓦斯店」,但讀後深覺書名不是卡西與「他的」瓦斯店,而是「他們的」,才是藏在書裡的亮光。這個「他們」是在宜蘭經營瓦斯行的男人們,也是這些男人身邊的女人小孩們。瓦斯行也總不是屬於一個人的,轉手、共同持有、我幫你你幫我,形成有利益衝突、但又謹守份際互助共生的共同體。

因此小說除了記錄、揭露瓦斯行業的時代與興衰、行規與潛規則,或心疼扛著鐵桶的身軀、嗅聞藏不住階級的汗臭,更宏大的主題是「他們」的生命連結與情感。這也是小說成就的一個豐沛立體的心靈世界,來自於透過細緻鋪展人物生命的紋理、人物間的互動描述與對話。

小說沒有所謂的「主角」。書名上的「卡西」雖然是開啟故事的人,但經常隱身在敘事背景中,襯出每個人物的特定性格,給予某些角色說話的契機、流露情感的機緣。小說中的每個人物都刻畫得鮮明立體,且不是一筆入魂,而是在不同章節間、與不同人物橫向互動過程中構築而成。

譬如剛出場時「不是好人」、愛說八卦閒話的婦人,在小說後段有了精彩的翻轉,但這翻轉倒也不是壞人好人間的二元調換,而是對於刻板印象、習以為常的價值翻轉。作者喻婦人如羅賓漢,她所收集的八卦謠言如義財,劫給那些被矇在鼓裡、生活在谷底的可憐人,疏通調和底層人的資訊封閉與堵塞。而「義財」的譬喻,更在婦人的一則往事中被賦予多重定義。

除了橫向鋪展對於各個人物的刻畫,小說還有不可或缺的縱向支撐,即獨白與對話。獨白與對話都是重要的「言說」方式,而作者將這些獨白、對話寫得極好、極自然。這個「自然」其實得來不易,一是一個人說話的口氣、用字遣詞都深深鑲嵌在日常生活裡,要還原自然氛圍、得推敲環境職業地理性別文化時代等等的背景元素。另一個促成自然的敘事能力,或許來自作者的隱身。由此小說若因「難以辨識作者」的敘事,而招來風格平淡的評語,將是對這部小說最高的評價。

      ——轉載自《Openbook閱讀誌》

文章節錄

  「是投資鴻源。」土豆一說完,整個人就垮了。

  蘇蘇也沒有好到哪裡去,現在她真的以為這是一場夢了。肯定是因為前一陣子電視一直播鴻源的新聞吧?什麼「史上最大詐騙案」、「投資者傾家蕩產」、「共犯落網」、「首腦猝死」、「賠償付不出」⋯⋯。

  整整一年來,這些新聞跑馬燈無數次在蘇蘇眼前滑過,她記得自己有次還對著土豆說:「一比四的獲利一聽就知道是假的,還有這麼多人上當?」而今,這個上當的、傾家蕩產的人,正坐在她隔壁,在他們得知孩子感染日本腦炎的清晨。

  蘇蘇不記得那段時間是怎麼過的,土豆比過去都更賣力工作,卻在蘇蘇面前更抬不起頭,他們有很長一段時間分房睡,孩子都以為父母肯定要離婚了。

  千禧年那天,三個兒子都和同學跨年去了,世界沒有末日,家裡空蕩寂靜、遠方的鞭炮聲聽得一清二楚,雖然如此,土豆還是清清楚楚聽見了主臥開門的聲音,接著客房門被輕敲兩下,就像是不大熟悉的室友一樣。

  「我還沒睡。」土豆應聲。

  蘇蘇推開門,穿得體面大方,像是隨時準備要離家出走的樣子,她吐出一句十年前沒有問出口的話:「現在你還有沒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如果有的話,現在就告訴我。」像是面朝孩子的最後倒數:「三、二、一」,土豆知道,這句話就是自己的「一」,蘇蘇已經做了最壞的心理準備,恐怕連行李都整理好了。

  土豆用力地搖搖頭,一五一十地告訴蘇蘇當初為什麼要砸下那一筆錢,當他說到「我不可能一輩子扛瓦斯」的時候,眼淚還沒流,鼻涕就橫滿整張臉。

  其實土豆沒猜錯,蘇蘇行李都收好了,想說不管聽到什麼都要走,她已下定決心要一個人生活。可是那一刻,蘇蘇發現,原來自己沒辦法離開一個哭得那麼醜的男人。

  她知道土豆的膝蓋跟背都不好,當初爸爸退休的時候也是一身病痛,最後幾年連床都不能下,說是腳一踏地板就痛得要死。這些職業傷害是會跟著人一輩子的,可能還會因為退休後,使整個身體迅速老化,蘇蘇知道,她真的知道。但她不明白的是,原來土豆對於未來的恐懼是那麼深那麼遠。

  「我現在已經活得比我爸媽當時都老了,什麼時候會死掉都不奇怪⋯⋯」土豆說。

  過去,蘇蘇從沒見過土豆對世界的態度如此悲觀,這一天才明白,他的努力全是建立在下一秒全部摧毀掉也無妨的心態。比起活著,更讓他害怕的是老去,「我們爸媽都走了,妳爸留這間店給我,妳媽則是把妳留給我,可是如果我搬不動瓦斯了怎麼辦?我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會,真的什麼都不會。妳現在要我看報紙,可能有些字我還看不懂。」土豆每一句話都說得咬牙切齒:「要是真的這樣的話,我們的孩子怎麼辦?妳怎麼辦?我想到就⋯⋯」土豆講話斷斷續續的,蘇蘇沒有安慰他,也沒有觸碰他,只是安靜地聽。

  有一個很遙遠的記憶打進蘇蘇腦袋裡,在她剛升國中的時候,曾經在客廳宣布:「我的夢想是要成為首席設計師!」學生時期的她,其實不很知道首席是什麼意思,爸媽也不太知道,只是兩老笑得有些遺憾,畢竟他們很清楚,頂多再讓女兒念到高中吧,一畢業就要立刻嫁給土豆,也清楚一個女人進入婚姻之後,很難再有自己的事業,更別提什麼夢想,但是蘇蘇顯然不知情。他們也不願意在這個時候搖醒蘇蘇做夢的權利,又害怕她夢做得太大,當時只淺淺的提醒:「可是生活很不容易的啊,妳怎麼不問媽媽的夢想是什麼?爸爸的夢想是什麼?」

  蘇蘇一派天真地回:「爸爸的夢想不就是送瓦斯嗎?」當時的她,恐怕還以為「夢想」與「長大做的事情」完全畫上等號。

  「天底下,不可能有人的夢想是送瓦斯啦!」爸爸大笑。

  而今,她—看著眼前這個涕淚縱橫的男人,整張臉皺成一團,彷彿才終於明白爸爸的意思沒有人的夢想是送瓦斯,就算想賺錢,也想用更體面的方式掙得;就算想當老闆,也希望能夠當個更乾淨、毫無異味的老闆。又或者,至少不必承受那麼多痛吧?

    —本文摘自《卡西與他們的瓦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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