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輩子

發稿時間:2011/05/28
三輩子
三輩子
作者|聶華苓
出版社|聯經出版
出版日期|2011/05/13

  作家聶華苓一生從中國大陸流離到台灣,再漂泊到美國,文學創作始終不輟,更致力於國際文學交流,曾被提名諾貝爾和平獎候選人。她在2004年完成《三生三世》自傳,她形容自己,根在大陸,幹在台灣,枝葉在美國,近來將此書擴大篇幅為《三輩子》一書,除了內容的增多,並加上數百張珍貴照片,讀者閱讀後更能見到大時代的縮影。

  聶華苓把她的一生說成三輩子並不誇張,第一輩子寫父親一輩人的政治關係,家中常遭特務監視,父親後遭共軍殺害,父親身世複雜讓她在成長階段就有複雜的經歷,也在幼小心靈種下對政治反感的種子。第二輩子寫她1949來台後的不凡際遇,在台灣民主運動先鋒的《自由中國》雜誌擔任編輯達十一年,直到創辦人雷震等被捕坐牢,其中兩篇講雷震、殷海光的文章,感人至深。

  她於1963年認識訪台的美國詩人保羅‧安格爾,隔年應邀到愛荷華大學擔任「寫作工作坊」顧問,展開她第三輩子的美國情緣,兩人積極推動國際寫作計畫,廣邀台、港、陸一流華人作家前往訪問,兩岸作家首次在愛荷華大學相遇並短暫一起生活,進行文學交流,在當時兩岸互不往來的時代背景下,非常難得。

  聶華苓與安格爾基於特殊視野,都優先邀請全球各地與當地政權關係緊張的作家往訪,例如1983年才坐完七年牢出獄的陳映真,以及在大陸被打成右派的作家,若沒有聶華苓與安格爾兩人努力支持及與兩岸政府周旋,愛荷華大學絕不可能有包括兩岸作家的國際文人盛會,從書名可見作者口氣很大,但書中很多當時文壇盛事與故事,豐富且精彩,實在難得,也令讀者服氣!

文章節錄

★壓不扁的玫瑰——楊逵,一九八二

  小伙子,大家來賽跑

  不為冠軍,不為人上人

  老幼相扶持

  一路跑上去

  跑向自由民主

  和平快樂的新樂園

  楊逵一九八二年在愛荷華寫下這首詩,臨走時送給我和Paul,還有一顆台灣玲瓏的珊瑚。愛荷華也正是楓葉珊瑚紅的時候,他和兒媳蕭素梅離開愛荷華回台灣。

  風骨嶙峋的字跡,自然樸真的珊瑚,也就是他那個人。我永遠記得他在密西西比河上,在落日微風中,用他那沙啞的聲音唱〈補破網〉。

  見著網

  目眶紅

  破到這大孔

  想要補

  無半項

  誰人知阮苦痛

  今日若將這來放

  是永遠無希望

  為著前途穿活縫

  尋傢司,補破網……。

  那詩,那歌,就吟出了楊逵那個人。為著前途穿活縫,尋傢司。他尋到的是筆桿子。

  楊逵一九○五年出生於台灣。一九二四年中學畢業後去日本,在大學夜間部文學藝術科讀文學。半工半讀,做過送報工。一九二八年回台灣,積極參加抗日農民運動和文化運動,被日本統治當局逮捕入獄十幾次。一九三二年,白天砍柴,晚上寫作,他的代表作〈送報伕〉,就是那段日子寫成的。一九三四年參加台灣文藝聯盟,是《台灣文藝》的日文編輯。一九三六年創辦《台灣新文學》,次年台灣總督下令禁止漢文,被迫停刊。他創立首陽農園,種菜養花,首陽取自春秋時期伯夷、叔齊不食周粟餓死首陽山也不屈服之意。他的作品有〈送報伕〉、〈靈籤〉、〈模範村〉、〈種地瓜〉、〈萌芽〉、〈紳士連仲〉、〈萌芽和模範村〉。戲劇創作有《父與子》、《豬哥仔伯》、《剿天狗》。《羊頭集》是散文和評論的集子。小說集《鵝媽媽出嫁》,日本當局禁止出版發行,直至一九四五年台灣光復後才出版。

  楊逵是台灣日據時代的老作家之一,是台灣新文學運動中的重要作家,有強烈使命感和民族意識,文筆樸實,寫出日據時期的社會現實。

  一九四九年四月六日,楊逵發表〈和平宣言〉,登載於上海《大公報》,主張和平解決國共內戰,要求國民黨當局釋放「二二八事件」中被捕者,被國民黨當局逮捕入獄,判刑十二年,囚於火燒島。坐牢時間十倍於他在日本統治下十次坐牢的總和。他在牢中改用中文寫作,寫出〈壓不扁的玫瑰〉等短篇小說。一九六一年出獄後,在台中大度山開墾一個花圃,命名「東海花園」。那色彩繽紛的鮮花,就是他寫的詩。有人問他是否還寫詩。

  他笑著說:在寫,天天寫。不過,現在用的不是筆紙,是用鐵鍬寫在大地上。

  一九八二年他在愛荷華,七十七歲的楊逵,瘦小的身子,單薄的兩肩,背著旅行包,在大夥人前面,小跑步似的不停地走,走,走。我就想:那麼瘦弱的人,如何擔得起五分之四的二十世紀的滄桑?只因他自己所說的:

  能源在我身

  能源在我心

  寫著,寫著,我又看到,聽到一九八二年愛荷華的楊逵了。

  那年秋天,楊逵由他兒媳蕭素梅陪伴來愛荷華,見到世界許多地區的作家,也見到大陸來的劉賓雁和陳白塵,他們彷彿一見如故。我們一夥人到美國朋友丹恩夫婦的農場上去野餐。他們一家三代全來和我們聚會。丹恩首先舉起他八個月的小孫子向我們炫耀。胖嘟嘟的小手向楊逵招著,楊逵和嬰兒一樣開心地笑。主人將嬰兒放在地板上,向我們介紹他的農場:他們夫婦倆,和兒子以及一個助手,四個人種一千多畝地,養十頭牛,還開了一個霜淇淋店。小嬰兒在爺爺腳邊的地板上爬來爬去。丹恩講完了,我們突然發現楊逵和嬰兒一同在地上爬。一老一小,趴在地上,昂著頭,互相望著呵呵笑。就像兒歌唱的:

  你對著我,笑嘻嘻

  我對著你,笑哈哈

  那是我此生所看到的最美的人景之一。

  我也從他兒媳素梅那兒更認識了楊逵。她對公公的孝心和愛心,也是一幅美麗的人景。他一咳嗽,她就為他捶背。他講話太興奮了,她就說:爸爸,休息一下吧。素梅對公公照顧得無微不至。

  我和我爸爸是同學呀,素梅指著楊逵,連說帶笑對我說。

  同學?

  我們關在火燒島上的人,都叫同學。

  妳也去了火燒島?

  素梅仍然微笑著,若無其事地點點頭。我在火燒島五年,從一九五○年到一九五五年。

  啊!你們在火燒島上碰見過嗎?

  見過。爸爸可不認識我呀!素梅透著點兒調侃地笑望著楊逵。遠遠看到他,我知道他就是楊逵。

  啊!我看著楊逵。他歉然笑笑。妳怎麼做了他的媳婦呢?

  我佩服爸爸呀!才嫁了他兒子。

  我一下子愣住了。許多女人因為爸爸有錢、有權、有勢,才嫁給兒子。因為爸爸的精神感召而嫁給兒子的女性,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素梅反映出來的楊逵形象更真切更感人了。

  他們離開愛荷華的前一天,我們三人在河邊餐館相聚。楊逵告訴我,他此生有一個願望,就是將他多年用鐵鍬寫詩的大地——東海花園發展成文化村,有紀念館,劇場,兒童樂園,當然,還有作家生活寫作的地方。

  就像愛荷華!楊逵笑瞇瞇地說。

  希望在那兒再見你……

  我還沒說完,他已咳嗽起來了。

  一九八八年,台灣終止戒嚴法,在余紀忠先生各方奔走後,我才能又去台灣。楊逵已於一九八五年三月十二日病逝台中。

無緣再見楊逵,非常遺憾,所幸我在愛荷華已經看到那座閃耀人性光輝、超越民族意識、永遠屹立的楊逵形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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