鱷眼晨曦

發稿時間:2024/02/16
鱷眼晨曦
鱷眼晨曦
作者|張貴興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23/01/03

2023 Openbook好書獎-年度中文創作

評審推薦語/何致和(決選評審,小說家/文化大學中文系文藝創作組助理教授)

雄渾壯闊,大氣磅礴,一部史詩級的長篇小說。有豐富歷史人事,有蠻荒生態景觀,有廣大淵博知識,以及充滿知性與感性的細節,共構出說服力量強大的全知世界。

故事一開始即可見到驚人的敘事能力。作者把那些原本屬於故事外部、應該藏在水面以下不被看見的巨量資料,轉化成故事主體的一部分,而且寫得流暢自然精彩無比。除了懂得料理資訊,張貴興更擅長在浩瀚史料堆中添入自己虛構的事件和知識,讓人不分真偽照單全收,以此方式將小說氛圍營造到最適合說故事的狀態。

清晰可辨的是作者把現實導引向魔幻的過程,例如製傘師能聽出傘開合次數,被吊死女人的舌尖垂至腳踝下,一個又一個新奇又滿是創意的奇幻景象描述,讓作品充滿濃厚的志怪魅力。

魔幻固然是作者的強項,然而更高明的是文字的表演。張貴興的文字帶有詩的質感,富含韻律與節奏感的音樂性表現相當突出。儘管有些小說場景布滿瑰麗意象和精雕慢琢細節,但有他俐落流暢的敘事聲音帶領,讀者可以盡情穿梭在枝繁葉茂的小說叢林間,飽覽這座處處充滿驚奇的魔幻雨林,不致迷途或失去耐心。

瑰麗的文字、橫生漫流的故事情節、野性赤裸的情愛與慾望的展示,以及從魔幻到科幻的神來之筆,這部小說有太多奇觀值得一讀,值得細細品味。

內容節錄

《鱷眼晨曦》

  這是七支油紙傘。七支油紙傘傘面,彩繪一個穿著中國古裝、容貌相似的女子。全雲落人和瞎子也看得出來,女子就是方荒的女兒方蕪。

  這個身材嬌小、可以像胎兒蜷縮傘面的十六歲女子三個月前和父親方荒從印尼坤甸來到雲落,買了一艘貨船沿甘蜜河採購土產轉售雲落大盤土產商,週日搭棚擺攤。方荒四十出頭,相貌平凡,歲月沒有在臉上留下太多遞跡,憑一張嘴和觀察力,土產銷售順暢,散發一股吸引女人的味道,尤其三十多歲的單身女子和四十上下的寡婦。那股吸引女人的味道,似乎來自他愛抽的玉米芯煙斗。當他戴著斗笠、坐在攤位上吞雲吐霧時,一股混合鮮花和水果的香味就會飄散開來,讓雲落人想起馬來貴族從中東和印度進口的香水。雲落人好奇的問方荒煙斗放了什麼煙草。方荒一話不說,從懷裡拿出幾包煙草送給雲落人,但是雲落人怎麼抽也抽不出那種沒藥、肉桂和薄荷,或是紫羅蘭、玫瑰、茉莉花和含羞草的味道。方荒看著雲落人的滿臉狐疑,聳一聳肩,將煙草填滿斗缽,吐出含著花香果味的煙霧。有人問方荒煙草原產地,方荒說了十多個印度尼西亞島嶼的名字,但他每次說的島名不一樣,而印度尼西亞有一萬多個島嶼,沒有人記得住那些稀奇古怪的島名。一個和方荒在印尼認識多年的老船販表示,可能就是這股香味,把從小長得平凡甚至有點醜的方蕪「薰」成大美女。雲落人凝視方蕪的花容月貌,不相信這種美人胚子小時候會醜到哪裡去。鼻子敏銳的雲落人發覺那股香味像是從方蕪身上散發出來的,證據是:方荒和方蕪在市場擺攤時,花香果味掩蓋了眾人的汗酸味和從漁市溢出來的魚腥味,而晚上方荒一個人泡茶館抽煙斗時,花香果味就消失了。

  更令雲落人嘖嘖稱奇的是,方蕪不論晴雨總是撐一支油紙傘,就像父親不論陰晴戴一頂邊檐寬大的斗笠。父女從坤甸北上時,方蕪攜帶兩支四川瀘州出產的油紙傘,兩支傘在風吹雨打下裂槽脫骨,抵達雲落後,方蕪沒有出過一次門,唯一出門的一次,就是和方荒到雲落唯一一家製傘店採購油紙傘。方荒站在掛滿油紙傘的店招前和女兒選傘時,製傘師傅許彩正在用福州進口的青山老竹鑽孔穿線,弟弟許嵐正在福州進口的棉紙上彩繪大紅花。看見方荒父女後,兩人同時停下手中的活。

  許氏兄弟是雲落傳奇人物,白天製傘,哥哥負責刨竹鑽孔、穿線裱傘,弟弟負責翰花油傘;晚上教授南派少林拳,哥哥教白鶴拳,弟弟教螳螂拳。二人拳術普通,但製作出來的油紙傘馳名南洋,連新加坡、馬來半島、蘇門答臘、爪哇和暹羅也有商家下訂單。許氏兄弟親手製作的每一支油紙傘,可以挺住八級逆風吹擊,反覆收撐三千四百二十九次後,會在第三千四百三十次斷線裂槽。最神奇的是,許氏兄弟聽一次雲落人收撐自己繪製的油紙傘,就可以準確說出油紙傘的收撐次數。雲落人看中一支傘時,兄弟之一會說:「這傘已被看傘的客人收撐一百一十三遍,剩下三千三百一十七遍壽命。」

  方蕪被許氏兄弟看得臉紅,躲在父親身後。

  「買傘嗎?」許彩說。

  方荒點點頭,盯著兄弟頭頂上掛在空中收撐或沒有收撐的油紙傘。十多支撐開的傘面,彩繪百鳥朝鳳、天仙配、二龍搶珠、不老松、寶蓮燈。

  「你要送人?還是自己用?」弟弟許嵐說。

  「自己用。」方荒看一眼女兒。「給我女兒遮太陽,擋風雨。」

  兄弟兩對視一會。許彩放下竹線,走到許嵐身邊呢喃兩句,看著懸掛頭上的油紙傘。

  「現成的傘,只有婚聘的,祝賀孩子新生的,饋贈生日的,沒有適合小姐的,」許彩拿了兩支塗上桐油沒有彩畫的油紙傘。「這兩支先拿去用,我繪製幾支給小姐,十五天後來拿。」

  「可以了。」方荒接過油紙傘。「這兩支可以了。多少錢?」

  「這種傘只送不賣,」許彩看著方蕪。「你要就拿去用,要不然十五天後再來。」

  「我貧苦人家,」方荒說。「不需要太好的傘。」

  「小姐如果送我們一束頭髮,」許彩說。「我免費送小姐七支精製的油紙傘。」

  方荒回頭看了一眼方蕪的頭髮。方蕪頭髮已經蓄了八年多,髮長及臀,豐盈烏黑。

  「你要我女兒的頭髮做什麼?」

  「我們製作的油紙傘,素材來自唐山,整個南洋沒有人的手藝比得上我們兄弟,」許嵐說話緩慢而感傷,像一個農夫安撫一頭疲勞的犁牛。「綑紮傘骨時,用的是人的頭髮,人的頭髮韌性強,拉抗能力好,尤其是年輕人的頭髮。我們製作的油紙傘收撐三千多次不會斷線脫骨,靠的就是髮線和髮繩。」

本網站使用相關技術提供更好的閱讀體驗,同時尊重使用者隱私,點這裡瞭解中央社隱私聲明當您關閉此視窗,代表您同意上述規範。
close-priva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