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女子微物誌

發稿時間:2024/04/19
三十女子微物誌
三十女子微物誌
作者|吳緯婷
出版社|時報出版
出版日期|2024/04/16

女子邁入三字頭,恍如一夕長大,卻仍未能人情老練、世故圓融,延續少女時期的種種嗜好,卻也多生諸多毛刺,不論身體、情感、生活,皆有伏流暗藏,危機伺機而動,焦慮油然而生。吳緯婷以詩人靈竅,以微物、微情、微塵為散文主題,記寫三十歲的進退維谷。

內容節錄

《三十女子微物誌》

〈耳環〉

  女子們總有些執念,關於外貌服飾,好像有許多古靈精妙的事物,如同森林的迷境,可以一頭栽下去嘗試。妝容、指甲、高跟鞋、飾品……,任何一種都是奧秘,都是個坑。新婚的朋友不過陪了妻子上寶雅一趟,回來就如同劉姥姥逛大觀園一般,感嘆認識了新世界,又如同浦島太郎遊歷龍宮回返.驚覺一個下午瞬間消失,時光匆匆,雙鬢雪白。

  愛美是女人的天性,人們常這麼說。還記得臺北車站附近的僻巷內,一張醫美半裸背身海報,下標:「女人不是善變,女人要的是多元的體驗」、「享受做女人的樂趣」。關於後者我不置可否,但關於前者……對押韻的文字,我一向腦波弱,馬上覺得有理,內心點頭:「啊,原來如此。」但這是件怪事,舉凡生物界中,較妖嬈艷麗者,似乎多為雄性──雄孔雀在灰白雌孔雀前哇哇哇大叫,一邊刷地開屏,張開抖動一千隻華麗的眼睛;長大後的辛巴,晃著滿頭柔順迎風擺動的鬃毛,在樹影綠意裡,與娜娜共譜戀曲。在於人界,(不知幸或不幸),女性卻優先佔有了胭脂水粉的特權。 

  當然,所有事物都能選擇,妳能打理,妳也可以不理。但對於略有冒險嘗鮮性格的我,這輩子既然生為女身,有坑,不栽一下,有點可惜。

  我的執念在耳環。

  首先想像一個家規甚嚴的環境,比如說,不可穿貼身衣服、膝蓋之上的短裙褲、大學前門禁是晚上六點;接著想像一個容易發炎,而且過敏的體質;最後這個人,不僅耳垂偏厚,還非常非常地怕痛。

  於是這人耳洞一再密合,又一再刺穿的過程,或許就可稱之為一種執迷的愛。

  「回去偶爾轉一下,洗完澡把水擦掉,兩個月之後就可以拿下來了。」西門町萬年大樓裡的阿姨拎著我發紅的耳朵,一派輕鬆地交代。我仍閉著眼睛,朋友的手被我捏得發痛。阿姨一身家常服飾,更增添了她言語的威信。回家路程,痛覺慢慢麻脹開來。有一根刺,瞬間爆裂地穿過雙耳,並且留在那裡。在公車搖擺中,我模模糊糊地想,人為什麼會試圖,在身上留下永久的缺口?

  但是阿姨騙我。兩個月過後,才一夜拿下,隔天洞口就密合了。我又坐在她面前,讓痛貫穿我。這次我學乖了,加碼戴了將近半年,小心翼翼地拿下,然後隔天醒來,深呼吸、抖著手將耳環對準耳洞──剩下的你們都知道了。

  沉寂了多年,已經慢慢接受無耳環的命運,訂婚的W,竟送了一對耳環給我。我邊幫她折訂婚宴的裝飾,歪頭怪說:「可是我沒有耳洞啊……」然後居然聽見自己話鋒一轉,「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去穿。」到底是被誰附身,用我的聲音說話?當晚雙耳又歷經一次疼痛。「耳垂真厚,戴起來一定漂亮。」這次是精妝的年輕老闆娘,用撫摸獵物皮毛般的神情,揉著耳垂誇獎我。我只能苦笑。幾個月後,左耳成功,右耳又密合。身體擁有自己的意志,抗拒缺損。但我也有我的意志,尋求毀傷──於是右耳又穿了一次。

  接連四次受難的右耳,不過為了滿足「戴耳環」這微小的願望。到最後已經不是對美的企求,而是一句執念:「別人都能,我不信我不能!」是百分百的賭氣,是人對於自己肉體掌控的一種測試和對話。

  說到底,比起自己,我更愛看人戴耳環。《紙牌屋》(House of Cards)後,接著看丹麥政治劇《權力的堡壘》(Borgen),著迷女總理Birgitte Nyborg每日在出門單挑詭譎政局之前,對鏡戴上雅致又充滿魅力的小耳環,彷彿日常儀式。或有編輯友人身材高挑美好,膚色白皙,她善選精巧耳環搭配連身洋裝。有時是一對如展翅的黃銅杏葉,有時是如水滴的天然珍珠。她將頭髮一挽,露出半邊的耳,一起看稿時招惹我數度失神。或在學校,隔著長桌,看俏麗短髮的戲劇系同學,垂墜的耳環在光下輕輕搖盪,老師的聲音一瞬間如同煙霧飄散。或者男人自我手中取走簡淨耳環,俐落一戴,露出側臉討稱讚似地問:「如何。」什麼如何?男人戴耳環,特別色氣,當然非常之好。

  男人有時候也送耳環,但這個送,該有些講究。一次經過櫥窗,被詢問:「想要耳環嗎,看喜歡哪一款?」我輕笑,拉著繼續走。女人的東西,女人可以自己買。但這不是矜持、或者驕傲不收的問題。要送要收,適合在秘密之間進行。在拆開的時候,才能驚喜於送禮之人的美感,以及理解在對方心中,曾如何揣測、描摹妳的形象。 

  男女的耳環,各有魅惑雅致之流;耳環的收送,亦事關親密親暱。但如果我們對鏡戴上──那是因為我們喜愛,自己選擇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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