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以《在熙,燒酒,我,還有冰箱裡的藍莓與菸》入選國際布克獎而備受矚目的小說家朴相映,此回推出新作《信任的模樣》展現了更成熟的寫作面向。全書由四篇小說組成,以當年全球封城的疫情為背景,描述了在面臨打擊也仍舊尋求希望及勇氣的人們。如同朴相映在寫給台灣讀者的序言裡所說:「疫情帶來前所未有的考驗,這些人卻沒有放棄對愛情的希望,並且持續努力尋找對生活的信念。我希望能在書中描繪出這樣一群不放棄的人的身影。」
內容節錄
《信任的模樣》
攝影機關機。
黃恩彩剛比出OK手勢,南前輩就已經迫不及待從位子上起身伸了個懶腰,他那身西裝筆挺而非牛仔褲的打扮,在公司裡依舊少見。南前輩似乎察覺到我的視線,笑著說:
「欸,我看你倒是滿適合YouTube的嘛!沒有臺詞的腳本反而表現得更好。」
雖然我心想,「所以在有臺詞腳本的節目裡,我的表現是有問題的嗎?」但是依然擠出皮笑肉不笑的笑容,附和道:「真應該和前輩您一起開一個YouTube頻道!」
黃恩彩聽聞我說這句話,笑著說:「金記者,空口說白話的習慣還沒戒掉啊?」
機靈的南前輩用暗中帶有輕視的口吻插話說道:「咦?黃製作人,妳說,當初和金記者是怎麼認識的啊?」
眼看黃恩彩開始支支吾吾,我連忙回答:「參加輿論媒體公司考試時,我們是讀書會同學。」
「原來是這樣啊!那還真是難能可貴的緣分,太棒了。至少兩人都發展得不錯,還能重新相遇,真的是太棒了。」
這是南前輩特有的說話方式,喜歡無限重複同樣的語尾。雖然在我看來是語彙能力不足,但是在節目中,這種說話方式反而奏效,也許是因為音軌不會有空檔的緣故吧。
不能有空檔的音軌。
這也是南前輩在進行新人記者教育訓練時,往往會首先強調的注意事項。
「只要音軌空白五秒以上,就是播出事故了。」
曾經,我也將他的話視如格言還抄寫下來,然而,這段往事也恍如隔世,早已記憶模糊。
「我急著上廁所,先離開了。再麻煩幫我向代表問好。」
他附帶一句根本不需要特別交代的藉口,還向黃恩彩行了個九十度的鞠躬禮。明明時不時會偷偷省略用敬語,卻又表現出這樣的舉動,可見在江湖上打滾十五年也不是白混的。擔任主播室長的他,一直自認是有能力的社會人士,事實上這樣的判斷有相當部分是正確的。在我的記憶中,南前輩從新人至今一直都是公司的活招牌,甚至在過去幾年間舉辦得零零落落的言論工會罷工案裡,也是擔任工會的代表人物。不論隸屬於任何團體永遠都是裡面的核心人物、懂得將團體利益與個人定位一致化的人物,我對於這類型的人總是心懷憧憬,同時也深感訝異。
黃恩彩親自送前輩到門外,再重返會議室,然後放聲大笑地說:「你說我們是讀書會同學?什麼時候反應變這麼快了?」「算了吧,畢竟也看人臉色吃飯吃了三年,自然練就一身說謊不用先打草稿的功夫。都說記者的屎連狗都不吃(意指:記者這份苦差事連狗都不願意做),進步的也只有心理受罪和耍嘴皮子而已。
「也是,的確不太適合坦白告訴他一切,也不是多麼值得一提的事。」
這時,我才終於明白原來我們的過去早已變成不適合坦白說出口、不值得一提的事情。曾幾何時,我們還一起共事過,那個空間也是我們的驕傲,可惜如今再也不是了,這不禁讓我感到有些尷尬。黃恩彩說道:「時間允許的話,要不要難得一起喝杯咖啡?」
「好啊。」
黃恩彩背起放在桌上的黑色後背包,她那頭剪短到頸部線條清晰可見的短髮在左右搖擺,一身寬筒牛仔褲配大尺碼飛行夾克,看上去很合適。過去的她,總是堅持穿著端莊卻顯不適的兩件式套裝,但現在的她和我認識的二十多歲黃恩彩早已不同,感覺像變了一個人。
坦白說,在我接到聯絡之前,我從未想起過黃恩彩。
幾天前,當我看到一封標題為「邀請參加YouTube頻道節目」的電子郵件時,忍不住先嘆了一口氣,因為自從最近在非自願的情況下備受輿論矚目後,就收到許多奇奇怪怪的邀約。前不久,才剛發生一起大事件──公司經營管理階層換了一批新血,南前輩華麗回歸,而我則是在工會罷工時臨時聘僱的約聘人員當中,唯一一個轉為正職的人,結果我和南前輩竟被選為一同播報晚間八點新聞的主播。菜鳥記者被選為播報重點時段新聞的主播本來就是一件極為罕見的事情,更何況是和南前輩一起播報,自然引來許多不必要的關注。正當我一如往常地以為應該只是沒什麼營養的頻道在亂槍打鳥邀約來賓、打算忽視那封信時,突然發現寄件人的姓名有點眼熟,再次確認一看,原來是我第一份工作時,唯一一個和我同梯報到的同事──黃恩彩,她時隔了整整五年才連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