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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東太麻里】學習與自然相處 撒可努的獵人學校夢

培養出來的獵人孩子,不需要學會賺很多錢、做到多高的職位,而是要學會美感、對人好、對環境土地有感
2020/8/1
文、攝影:鄭景雯

台東太麻里的香蘭部落,住著一位叫亞榮隆·撒可努的排灣族男子。男子有著黝黑的皮膚,健壯的身子,還有一雙會發亮的眼睛。撒可努是他的名,意味著動物奔馳與植物的成長,象徵為萬物的生生不息,亞榮隆則是他的族名,意味著「雷聲」,部落裡的人都稱他為「撒可努」。

但更早之前,他用漢名「戴自強」在都市過生活,直到回到部落,才把自己的名給找回來。過去20年來,更有一群從山下搬到山上住的漢人們,稱撒可努為「大哥」,他們多數人都參加過撒可努創辦的「獵人學校」,有男有女,漢人居多,在山裡學習如何和大自然相處。

7月初的某個艷陽日,撒可努開著小貨車到山腳下,吆喝一群從台北來的天龍人坐上他的「敞篷車」,我站在車頭正後方,任由海風吹拂長髮,想像自己是英勇的戰士,跟著前方的撒可努一路穿越山林路障,要到部落裡的獵人學校闖蕩闖蕩。

撒可努開著小貨車到山腳下,吆喝一群從台北來的天龍人坐上他的「敞篷車」。

撒可努是地方上的名人,也是出了名的排灣族作家,1998年他的第一本著作《山豬.飛鼠.撒可努》,描寫外公外婆和父親傳承給他的獵人文化,他將這些經驗和智慧透過文字,分享給下一代。

2005年撒可努的《山豬.飛鼠.撒可努》改拍成電影上映。中央社記者陳蓉攝

這本書出版後,先是被哈佛大學應用中文系選為教材,之後才一路紅回台灣,至今已被編入國中、國小、高中、大學國文課文內及文學系必讀作品,2000年還獲第21屆「巫永福文學獎」首獎。2002年獲得文建會頒發「2000年十大文學人」榮譽獎座、2008年獲中央通訊社「2008台灣十大潛力人物」族群和諧類獎。

2005年《山豬.飛鼠.撒可努》還被改拍成電影,撒可努也在片中演出,並受邀到美國參展,美國影劇學院還評為台灣最真實的山林之作。

不過撒可努的正職是森林警察,長年以原住民作家身分活躍於文化圈,他的文筆樸質,再加上有深厚的部落生活與記憶,透過文字傳達生態知識與傳統價值,二十多年來,他以排灣文化為信仰,除了回到故鄉成立部落青年會,2002年還成立「獵人學校」。

但獵人學校教打獵嗎?即便薩可努被問過上百次同樣的問題,他依舊笑了笑,用他帶有原住民口音的國語說:「不是捏,我們很特別,我們教人怎麼樣喜歡山,我們教孩子怎麼樣接近山林,教一群媽媽好好走路。」

獵人學校教人怎麼樣喜歡山,學會跟山林共處。

走路也要教?撒可努露出潔白的牙齒笑說,「我們教大家走『夜路』,在山林裡遇黑會害怕,那是因為恐懼。」但如果能夠在大自然裡面跟自然相處,學會獨處的感受,久了之後會喜歡在黑夜裡發呆。

事實上在花東也有許多間「獵人學校」,但多半過於「觀光」性質,以類似夏令營的方式「體驗」打獵之前要做的生火、設陷阱等準備。但撒可努做的可不是這一套,他的獵人學校秉持「辦學」的精神,從排灣族文化脈絡發展出一套獨特的教育方式,形塑具有凝聚力的特色團隊,在傳承部落文化的道路上,走出一條新路。

獵人學校不是教怎麼打獵,而是讓大人和小孩能回到大自然,也參與公共議題,為土地唱歌、關心土地與原住民文化。(圖片提供:獵人學校)

撒可努說,獵人學校的特質是讓孩子體驗大自然,讓大自然去磨練孩子,帶著孩子爬樹、滑水、射箭、爬山、冒險,「狩獵只是獵人的其中一項特質,在打獵前應該是先學會用獵人的方式過生活,把獵人的精神和態度帶到自己的環境中。」哪怕未來孩子進到社會,沒辦法跟身邊的人產生情感,再怎麼孤獨,還是能懂得跟自己相處,懂得坐在某棵樹底下吹風,安靜的感受自己。

過去這些年,撒可努把自己在部落的家,作為獵人學校的基地,花了好幾年才將「狩獵團屋」、「女子工坊」等空間搭建起來。尤其在在原住民的傳統文化中,有許多場域、空間都禁止女子靠近或進入,但撒可努卻在獵人學校裡特別蓋了女子工坊,「以前都帶男生,後來才發現帶女生比較有用,男生只想要賺錢、越爬越高,但女孩子不一樣,女孩子會教育下一代。」

撒可努在獵人學校成立女子工坊,帶著媽媽們認識山、海,自然她們會教育下一代愛這片土地。(圖片提供:獵人學校)

有了教育,才有文化傳承。薩可努的獵人學校辦女性山林培力課程,帶著媽媽們認識山、海,有了愛山、愛海的媽媽,才會有喜歡走進大自然的下一代。

可惜2019年5月11日,山上卻來了一場無名的大火,把獵人學校給燒毀,燒掉了撒可努多年打造的基地,甚至還有幾棟才剛完工的建築,還有薩可努的家。

2019年5月,一場無名大火,把獵人學校給燒毀。(圖片提供:獵人學校)

面對一年前突如其來的災變,撒可努停頓了幾秒,「火殤之後的確遭受很大打擊,那時我每天都去大海,想要讓自己很安靜,重新找到呼喚內在的自己。」

在過程中有許多朋友、台灣好基金會、公益平台等,都在房子燒掉的第一時間給予幫助,安穩撒可努的心,告訴他:「你是年輕人的榜樣,應該要繼續往前,讓大家看到你的樣子。」

於是,撒可努把大夥原本捐助他拿來蓋自己住家的錢,全部用在蓋獵人學校的實體空間,「現在我跟老婆住在隔壁客家莊,小小的一間房就夠了。」他滿心感謝的說,「什麼東西都變沒有,突然覺得好舒服,因為什麼都沒有,看世界反而很不一樣,因為我本來就是屬於世界,本來就應該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拿出來。」

撒可努開著敞篷車載我們再往更深山去,去到獵人學校的新基地,全都是以木頭興建,有些要作為上課的教室,有些則是要作為射箭場。

撒可努在火災後把各界捐助的經費,全都拿來蓋獵人學校的實體空間。

他的夢想是和鄰近的學校合作,「我們願意提供獵人學校空間,把『學校』的概念變大,讓太麻里溪流域的孩子們,都能走進大自然的環境,而不是在硬邦邦的水泥間裡學習。」

撒可努培養出來的獵人孩子,不需要學會賺很多錢、做到多高的職位,而是要學會美感、對人好、對環境土地有感,「這才是台灣要有的價值。」

撒可努希望有一天太麻里溪流域的孩子們,都能走進大自然的環境學習,而不是枯坐在水泥教室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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