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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媽祖的腳步 洪瑩發記錄在地容顏21年

天主教神父一句話,喚回媽祖弟子的心,從此開始漫長的接地氣之路……
2021/4/9
文:陳凱棠/攝影:王騰毅/影音:陳薇雯

從小跟乩童祖父出任務,長大卻與宗教活動漸行漸遠,直到天主教神父的一句話,洪瑩發才「浪子回頭」,開始跟著媽祖的腳步做研究,一做便是21年,中間還催生出兩部紀錄片,《噬罪者》、《我們與惡的距離》的導演都是他的夥伴。洪瑩發說,「做了這麼多,不為了大人物,不為了出名,而是希望那一張張虔誠的臉孔被更多人看見。」

大甲媽祖、白沙屯媽祖陸續起駕,信眾熱情不因去年疫情影響而中止。遊行隊伍的成員來自各行各業,背後都有各自己心路與血淚,唯一不變的是一張張虔誠的面孔。長年觀察台灣民間信仰的政大華人宗教研究中心研究員洪瑩發,也是其中一張面孔。

「我攏講我是大甲人,毋過阮大甲其實有53庄,我是大安庄的人。」洪瑩發總愛強調自己是大甲人,大甲最出名的便是鎮瀾宮媽祖,大甲人,人人感到自豪,洪瑩發更愛強調自己出身大安庄。

洪瑩發細數與媽祖的不解之緣,覺得充分了解故鄉文化最為重要。(攝影:王騰毅)

在媽媽的肚子裡就開始遶境

台南的4月初,酷暑難耐,坐著不動便熱汗蒸騰,洪瑩發滿面紅光,襯著身後的紅色廟門,猶如鑲嵌在門板上的人像。

洪瑩發與媽祖的不解之緣,其來有自,他的阿公是是大安庄的乩童,「彼時猶未起廟,宮厝就佇咧阮兜。」他說當時庄裡的大廟都還沒蓋好,家裡就擺著神明,接受信眾參拜及問事,小小年紀的洪瑩發便經常跟著阿公「出任務」,「細漢時會佮阿公去處理代誌,甚至是掠鬼,足趣味!」

在這樣的本土家庭長大,洪瑩發耳濡目染,對一切再熟悉不過,大甲鎮瀾宮每年前往雲林北港的進香行列,他甚至還沒出生時就已經參與,「我自佇阮媽的腹肚內時,就跟大甲媽去進香啊!阮阿公、阿伯是轎班,阮爸爸做後勤補給,他會攢鼎仔、棉襀被去,去款乎人食,他會駛鐵牛載遮的物件,噗噗噗的落去。」

但洪瑩發在高中升學後,就開始與這些民俗活動產生斷裂,「台灣的升學主義,其實會剝奪人跟土地接觸的經驗。」拿著凝滿水珠的咖啡飲杯,他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嘆了一口。

高中三年,大學四年,長達七年時間離家讀書,竟一刀斬斷洪瑩發所熟悉的日常,「這感覺有點微妙,過去從未思考這些事情跟自己的關係,跟家族的關係,只是覺得有一份特別的感情,但隨著年紀的成長,竟然就這麼自然而然的疏遠了。台灣有許多老東西,也許就是這樣不知不覺的消失吧!」

媽祖信仰深植民間人心,但真正了解其中深刻意涵與文化的人卻不多。(攝影:王騰毅)

神父一句話 回頭搞懂自己的信仰

沒想到再回頭,還是得靠神明,這回卻是「外國」的神拉他一把。

「念輔仁大學的時候,有一門人生哲學的課,我印象很深,來上課的神父跟我說,他覺得從自己的故鄉文化開始認識,最為重要。」天主教的神父,再次打開洪瑩發與民俗信仰的連結,「這也讓我重新反思,我與大甲這塊土地、台灣這塊土地的關係。」

退伍後,洪瑩發到台南大學念台灣文化研究所,打算徹頭徹尾搞懂這項跟自己關係密切,卻從未認真關心的文化。他的研究主題是台灣民俗傳統活動,他年年跟著跑,哪裡有事哪裡去,「我今年參與大甲媽祖進香已經是第20次,第21年,中間只有一年因為我阿嬤過世,我沒有去。」他背著相機,每個現場拍照記錄,甚至自費籌備,拍攝紀錄片。

「我覺得紀錄片可以講故事,後來找了一些專業導演,請他們來幫忙,當時啊,他們都還是學生。」2012年,洪瑩發開始擔任製片籌拍紀錄片,第一部叫《信徒的容顏》,第二部是《人間媽祖》。他神情略顯得意,原來2部片子的導演後來都成名了,一個是近期影集《噬罪者》的導演賴孟傑;《人間媽祖》則是影集《我們與惡的距離》的導演林君陽。

洪瑩發拍紀錄片的主要目的,是希望更多虔誠信眾的臉孔被看到。(攝影:王騰毅)

籌拍紀錄片 看見更多沒被看見的信徒

「想拍這兩部紀錄片,是因為我在走大甲媽祖的過程中,發現很多信徒沒有被人看到。」在洪瑩發眼中看到的,不是檯面上的政治人物、地方大老,而是底下的這群基礎信徒,「他們是不會被注意到的,但在進香的過程中,那些提供吃的、拿旗子的、扛轎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因為有他們,大甲媽祖進香才能夠走得出來。」

他的臉色紅得越來越深,漲成了赭紅,「所以我寫稿子的時候,」可能在這熱天,真的不適合在戶外如此激烈地聊天,「我寫說,『因為他們,媽祖才是媽祖。』」

「比如我拍的一個對象,是一個彰化溪州的老婦人。」每年到了進香時節,老婦人就會準備食物給隨著大甲媽祖前行的香客吃,「她準備了一輩子,從嫁到溪州當媳婦開始,到她80多歲過世,可能準備了60多年,等於一輩子都在做。」

溪州老阿嬤 為信徒煮飯一甲子

老婦人過世時,洪瑩發親自到靈堂致意,「不只鎮瀾宮的人去了,很多香客,吃過她的飯的人,我都在靈堂遇到了,那是會令人覺得會心一笑的感覺。」頓了頓,洪瑩發出了汗的臉龐沒那麼紅了,「我真的覺得,阿嬤因為這樣,她一輩子發揮了她存在社會上的價值。」

大甲媽祖的隊伍行到西螺大橋上時,也有這樣的一個故事,「差不多兩、三年前,我的紀錄片有個主角,林氏夫妻,他們的孩子都是老師、警察,孫子也都書讀得很高。」但是這些子孫,其實不知道這對老夫妻,為何每年都要準備上萬顆的素食飯糰,「他們跟我們說,『我怕媽祖婆餓到。』但是,媽祖婆怎麼會餓到?」

他們擔心的其實是信眾,因為西螺的人會到西螺大橋上接大甲媽祖,所有的隊伍會塞在西螺大橋上,「要等到西螺的3、40間廟都拜完之後,隊伍才會往下走。」在橋上的時間,快則3個小時,慢則可能6、7個小時,「怕這些人耽誤一餐的時間,所以他們就去發素食飯糰。」

民間信仰不只是求神拜佛,更是民眾與自我心靈對話的重要儀式。(攝影:王騰毅)

透過鏡頭 忠實傳遞情感

洪瑩發說,幾年前他們的一個孫女跑來跟他說,「叔叔,我看了你的紀錄片之後,我才知道阿嬤為什麼要這麼做。」這不單純只是為了宗教的信仰,而是出於人性無私奉獻的行為,言詞真的很難解釋,洪瑩發透過鏡頭,將這份情感真實傳遞,「因為這些事情之後,我就覺得做紀錄片很重要,陸陸續續有做好幾個紀錄片,我覺得這可以讓社會大眾更瞭解,也讓民俗文化更加的立體。」

洪瑩發說,「我希望透過我的紀錄片,讓更多人注意到這些人。」社會就是因為不理解,所以才會有偏見,「尤其家將的部分,傳統跳將的人,其實可能是賣魚的人、在做生意的人、上班的人,社會有什麼樣的人,就會有什麼樣的人來參與。」

主題照:宗教學者洪瑩發對民間信仰「浸」很深,對他而言,那不只是童年記憶的連結與延伸,更是與這片土地不斷對話的機會。(攝影:王騰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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