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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勝南、呂皇澄父子的跨代使命 交趾陶從廟頂走進生活

2019/8/11 14:00(2020/1/27 15:59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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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轉換,人們對美的喜好改變,舊主題難以再找到支持者,就要再想新的東西,去嘗試市場喜好

文:洪健倫

雲林縣麥寮鄉公所新大樓大廳,搭起了三層樓高的鷹架,走上去,鷹架的角落裡,還擺著一張折疊躺椅、一台電風扇。正在鷹架上工作的,是嘉義市「龍鳳祥交趾陶藝術」的創辦人呂勝南,與從台南北上支援哥哥的藝師呂世仁。

呂勝南、呂世仁兄弟倆,是傳統工藝界享有盛名的資深交趾陶藝師。呂勝南是1994年第2屆全國傳統工藝「薪傳獎」得主,呂世仁則是大台南僅存的交趾陶師傅。但他們這天在鷹架上,卻拿著水泥與刮刀,在打好稿線的牆面上,做著水泥浮雕。

這是一幅結合水泥浮雕(或稱水泥塑)與交趾陶技法,呈現麥寮從小麥之鄉演變為工業重鎮的公共藝術。畫中的大型人物浮雕,以水泥塑技法雕出形象再加以上色,而如麥穗、古蹟拱範宮與六輕工廠等重要細節與地標,則將以色彩鮮豔的交趾陶呈現。

64歲的呂勝南說,他從學徒開始做,不懂投標的繁文縟節,能夠得到這個公共藝術製作案,靠的是繼承家中技藝、又有高學歷的兒子呂皇澄。從草圖設計、計畫書撰寫、投標,還有交趾陶的製作,他都一手包辦。

從外人的角度看來,呂勝南、呂皇澄父子好像各司其職——兒子發想新企劃、父親專攻技藝施作。但現攻讀雲林科技大學工業設計博士班的呂皇澄說,他其實另有目的。「大家都是以交趾陶認識我爸,但他還有好多技藝都沒有拿出來,我就要寫計畫讓他去做。」加入水泥塑技法的這項作品,就是其一。

呂皇澄17年前決定接下家業,傳承交趾陶技藝,曾蔚為傳藝佳話。但外人看不見的,是兩個世代對交趾陶技藝,從教學方式到價值觀的拉鋸與磨合。而身為傳人的呂皇澄,面對逐漸凋零的台灣交趾陶產業,他在思考與實踐的,除了學習技藝以外,還有更宏大的計畫。

哲學系啟蒙,人生不逐流

2002年,呂皇澄決定接下家業,他說原因很簡單,「因為人生要快樂。」而改變他想法的重要關鍵之一,是他在大學時就讀哲學系的啟蒙。

進大學以前,呂皇澄書讀得坎坷,他說自己唸過一所高中、3所五專,過去在五專唸電子系,因為參加桌球校隊拿下全國冠軍,不但給了他自信,還拿到大學插班考加分權。呂皇澄選擇插班哲學系,一開始是因為球隊不少學長考上哲學系,留下許多參考資料,而他慢慢也讀出興趣,不但考進中正大學哲學系,還以優異成績畢業。

呂皇澄說,哲學系與電子系教育方式截然不同,後者學習數位科技與電子技術,傳授的都是非黑即白的0跟1、是跟否;而哲學講究思辨,沒有標準答案,加上同學對自己領域的熱情、對社會的關注,也和五專學生完全不同,「我整個人就開竅了。」大學畢業,呂皇澄考進雲科大工業設計研究所,以交趾陶為研究主題,拿到碩士學位。

談到工作,呂皇澄說自己其實最想當小學老師,帶桌球隊打入全國賽。而從事與藝術創作相關的交趾陶,則是他「第2快樂的事」。但擁有教師資格的他,在畢業時卻遇到教師率錄取率最低的時刻。因此,他當時決定2年內若沒考到正式教師,就回家接下家業。

呂皇澄說,受過電子科系訓練的他,其實有很多機會能和其他工程師一樣,領著穩定高薪過日子。「但我想要當一流的哲學家或陶藝師,不想當一個賺很多錢,卻對工作毫無熱情的三流工程師。」不論選擇當老師或做交趾陶,呂皇澄覺得,每一分鐘都是為自己而活。

返家接衣缽,父曾不領情

但呂皇澄說,他決定接班,父親剛開始其實極力反對,兩人一度冷戰多年。

常與廟宇裝飾工程結合的交趾陶,是一份苦差事,製陶工作雖有許多步驟在室內進行,但把作品鑲在廟頂屋脊上時,卻仍有生命風險。叔叔呂世仁就說,他今年初在一間大廟屋頂施工,曾失足從離地7層樓高的屋頂摔落,好在他一路先摔在下層屋頂減緩掉落力道,又幸運被鷹架勾住,不但保住小命,更毫髮無傷。

而父親呂勝南白手起家,早年帶著家人在台灣四處接工作,哪裡有工程,全家就搬到那邊。呂皇澄也記得,小時後在台灣大舉投入工業發展的年代裡,他們一家以雕刻神像為生,他走在路上,還有鄰居帶著鄙視意味地叫他「刻神明的兒子」。

或許因為這樣,儘管呂皇澄小時候喜歡畫畫,父親總刻意壓抑他這方面的才能。談到兒子接班,呂勝南一開口也說,「他工作機會其實很多,不一定要做交趾陶,這一行太辛苦。」

直到1980年代台灣經濟起飛,父親也投入交趾陶工藝品製作,家境才逐漸改善。交趾陶工坊的會客室,還擺著父親當年用作品,跟客人換來的一組高級木彫鑲岩龍椅,雕工精緻,大氣不凡。會客室四周則陳列出滿滿的工藝品,每件作品的標價,都是數萬元起跳。

呂皇澄說,「1980、1990年代台灣錢淹腳目,那時我要接班,我爸應該沒第二句話。但我2002年想接班,台灣景氣大崩盤,工坊訂單不多,也無法再養這麼多員工,他那時就不希望我接。」

呂皇澄想用設計角度切入傳統工藝,將交趾陶運用在製作生活用品上,呂勝南也完全拒絕。父親認為用兩隻手慢慢做,賣不了多少錢,比不過高單價的收藏品。「我跟他就冷戰了4、5年,兩人對交趾陶的想法完全沒有交集。」

直到2011年,他用念碩士班時想到的點子,將以交趾陶做成一對書檔,入選有「台灣工藝界奧斯卡」之稱的台灣工藝設計競賽,接下來又以交趾陶製作的門把,獲得第11屆葉王獎「創新設計組」第一名,後續幾年作品也接連得獎,也也有高端客群向他訂購這些作品,才讓父親開始改觀,相信呂皇澄真的有機會在這一行做下去。

「但現實歸現實,作品沒賣出去還是無法生活。」那幾年除了做工藝,呂皇澄還繼續在偏鄉國小兼任桌球教練,一方面維持生計,一方面也是捨不得就這樣放下這些孩子。一直到直到3年前球隊有人接棒,呂皇澄也開始唸博士班,他才全心投入交趾陶的研究與實務製作。

師傅遇上學霸,價值觀難磨合

呂皇澄回憶剛加入製陶時,「我做事激進,但父親很保守,我們兩人個性是平行線。」從傳承技藝的方式,到對運用交趾陶的想法,兩代父子間都有著鴻溝。

「我爸也不管我、不教我,我不懂的還要去問叔叔,完全自己摸索。」呂勝南的態度,也讓呂皇澄倍感挫折。

師徒制的學藝方式,影響父親呂勝南很深。呂勝南14歲開始當學徒,經過3年4個月學成出師。談到他學習技藝的方式,呂勝南說,「除了靠自己的努力,花時間練習,還得要向師父偷學。」因為當學徒時,例如神像五官等作品最重要的部分,一定是老師親自操刀。「只有等到出師之後,自己接了工作才有機會做到,那時候學習才真正開始。」

許多老藝師認為,學藝要從很多重複性的基本工作開始做起,把同一件事情做一兩年,直到熟能生巧、工序都背起來。「但我很反骨」,呂皇澄說,「學校的系統教育裡,老師如果有辦法教的好,其實不用摸索這麼久。我既然要回來接,就要在最短時間把這些學好,再去進修學更多,跟其他工藝領域結合。」

因此,在接班初期,呂皇澄自己到外面找上石雕老師傅求教雕刻功夫,老藝師聽到他是呂勝南的兒子,一開始也納悶為什麼來跟他學,呂皇澄只能老實說。「人家看我是呂勝南的兒子,會期待我的表現,但我一開始真的什麼都不會,只能硬著頭皮學。」

某次上課,雕塑老師拿了希臘神話人物的頭像,要學生們做出1比1的雕像。老師說,他曾經接過一個工作,要為對方做出過世母親的雕像,對方還希望他刻出母親的氣質。

聽到老師的故事,呂皇澄才領悟父親對基本功的要求,「你要先能夠做得一模一樣,才能開始依照你自己的個人天賦,去給予作品獨特的氣質。」領悟到這一點後,呂皇澄這幾年開始放下身段,照著父親的吩咐做事,父子兩人也透過互相尊重與妥協,開始有了對話。

呂勝南也說,自己現在也準備把一身本領傳授給呂皇澄。談到教學方式,呂勝南的回答還是有著師徒制精神,「告訴他一些大方向,剩下的讓他自己去嘗試。」

學藝也記錄技藝,在父親身上挖寶

「我回來的另一個目的,是幫我父親做記錄」,呂皇澄說,「我知道我爸是個寶,他的創作方式雖然保守,卻完整保留了泉州的雕塑風格,他也學了很多技藝,只是因為在交趾陶這一行出名,所以數十年都以交趾陶為重心,但他別的技藝其實也非常高超。」

呂皇澄說,呂勝南師事台南廟宇名師紀淵貴,習得深厚的木雕、泥塑、水泥塑、脫胎佛(又稱妝佛)等工藝底子,「他是上一輩脫胎佛老藝師中最年輕的,只是沒有人知道。」

呂皇澄說,藝師工作要有動機,就是要有人訂製作品,但因為父親數十年來被大家關注的,都是交趾陶這一塊,其他的技藝都沒有拿出來。「我決定針對他不同的技能,寫計畫跟文化單位申請經費,等於讓人聘他做這些事情,他就有動機發揮這些技能。」

例如呂勝南2018年在雲林逐鹿鄉社區天主堂完成的「法蒂瑪聖母像」公共藝術,不但是呂老師傅首次嘗試以天主教神像為題材,「那是他脫離廟宇領域30多年後,首次重新展現水泥塑技藝的作品。」

呂皇澄說,當初教堂的波蘭籍神父主動和父親接洽,希望委託他用交趾陶製作聖像,但父親考量交趾陶製作價格昂貴,教會難以負擔,便改建議他以水泥塑的方式製作。

呂皇澄在一旁聽到,更極力促成此事,「連我也沒看過父親做水泥塑。」呂皇澄也趁父親製作時,在一旁記錄過程。而呂勝南求好心切,最後的法蒂瑪聖母顯聖像,一直無法讓呂勝南滿意,不斷打掉重做,原本4個月的工期,做了一年才完成。

而這一次在雲林麥寮鄉公所,結合水泥塑與交趾陶的公共藝術工程,就是呂皇澄刻意的安排。呂皇澄說,「透過每個計畫安排我父親發揮他不同的技能,我在旁邊觀察他的工作方式,也記錄下工作細節,等到一件作品完成,就能傳承一項技藝,再加上現在資訊發達,還可以從網路上搜集資料融會貫通。」

呂勝南說,現在兒子正在幫他申請經費,計劃將同樣的題材,用交趾陶、木雕、泥塑、水泥塑、脫胎佛等5種不同的技法完成作品。

「這一行養我長大,我應該為它做些事情」,呂皇澄說,「就算沒天份,我們至少可以做記錄留給未來。」

老技藝的新生命:賦予新意義,走入生活

正在攻讀工業設計博士班的呂皇澄,現在一樣以交趾陶為研究主題,研究領域涵蓋交趾陶風格、技術史,以及材質的科學分析。但這並不是為了進入學院任教,純粹是希望為交趾陶帶來創新的他,希望更了解這項技藝。

「交趾陶如果不創新,它走不下去」,呂皇澄說交趾陶能留到現在,是因為它依附了宗教,才能因這個人們生活中不可切割的元素,而比起其他的傳統工藝,多活了一口氣。

但在今日,交趾陶面臨時代與環境兩大危機:近年台灣景氣不好,無法再像1980、90年代那樣,激發藝師有更強烈的創作力量,「現在你做出來,卻不知市場在哪裡,創作力道跟著下降。」而隨著時代轉換,人們對美的喜好改變,舊主題難以再找到支持者,「就要再想新的東西,去嘗試市場喜好」。

也因此,過去呂皇澄試著用交趾陶製作門把、書擋等作品,也不斷開發不含鉛的釉彩,現在則是帶父親承接公共藝術,未來則準備進行的社區營造。呂皇澄努力的方向,就是把廟頂的交趾陶,帶到大家的生活中。

「交趾陶只是一種意義的載體,角色在歷史中不斷轉變。」呂皇澄指出,交趾陶源於唐三彩,而唐三彩是陪葬的「冥器」,但交趾陶卻成為廟頂的裝飾,意義轉變極大。

呂皇澄說,交趾陶要創新,必須為它尋找新的意義,「讓人覺得從中得到一些東西,願意把它留下來。」他以嘉義新港板陶窯工藝園區為例,當地人將古典的交趾陶,變成一種可愛的物件點綴社區,也帶來觀光型態轉變。

呂皇澄也準備推動社區營造,希望在「龍鳳祥」工坊地處的嘉義市,發展都市型的交趾陶文化。呂皇澄說,他們生活與工作都在這個社區,希望透過自己的一技之長,幫助社區提高生活品質,也把教育理念與藝術涵養帶入社區,並且由此為出發點,將繪畫、用品設計等更多周邊的工藝知識與文化,帶進社區中。「我是對教育有興趣,透過社區營造,串連交趾陶工藝周邊元素,豐富這項藝術。」

回到如何賦予交趾陶新意義,呂皇澄也說,「我最喜歡聽到有人想透過交趾陶為媒介,去做有意義的事情。」

例如他參與麥寮鄉公所的牆面公共藝術,就是因為在新聞報導上,看到近年有麥寮青年返鄉,為了復興植麥文化,透過訪談耆老找回傳統技術。「這就和我們做陶的精神一樣」,讓呂皇澄很感動。他想透過創作,鼓勵當地社群團結想出傳統與現代、工業與農業社會和平共處的方式。「把意義講出來,人家才會覺得我們做的事情有深度。」

他們與嘉義市文化局合作的「寶貝足印陶板活動」也是。透過讓新手爸媽,親自為寶寶的足印陶板塗上交趾陶彩釉,讓他們可以擁有一個獨一無二的生命紀念,也可以因此認識交趾陶技藝。又或是6、7年前,他們以交趾陶做成跳棋,讓民眾玩,呂皇城也覺得很有趣。「我們要嘗試別人沒做過,卻真真切切在生活周遭使用的事情。」

革新工藝,以運動員毅力佈局前進

加入家族工藝17年,能走到今日,呂皇澄說自己的運動員個性影響很大,「運動員最重要的就是毅力跟專注,一旦設定目標之後,專注向前。」

問他在交趾陶這一行,是否做得比較順心了,呂皇澄則說,「我是一個會佈局的人,有了目標與想像之後,會一步一步走向目標。」他指出,轉變企業是比較長且困難的事,「但我現在做的每一件事情,都緊扣我想達成的目標。」

但他坦言,他的改革還不曉得能不能成功,途中必定還是有許多問題。「但這一行本來就會經歷問題,能活下來的人都不斷轉變,想辦法活下去。」

未來,呂皇澄希望革新交趾陶的材質。過去為了以850度低溫燒製出飽和的色彩,交趾陶的釉料都含鉛,成品也不耐撞,酸雨更容易造成釉彩剝落。他希望找到在保持原有色彩與質地之下,更堅固的材質,與不含鉛的釉彩。

「我在能力允許之下,盡最大能力去試,目前的發展都還在計畫之中,看看之後會遭遇什麼」,呂皇澄說。

(本文出自文化+雙週刊第41期「老技藝.新生命」,8/12出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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