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色小說

發稿時間:2015/02/28
黃色小說
黃色小說
作者|黃崇凱
出版社|木馬文化
出版日期|2014/11/05

2014開卷好書獎‧年度好書‧中文創作

  推薦理由:寫台灣出生於七、八○年代男性的性幻想、性追尋以及性經驗,也寫A片流行小史與這世代的次文化圖騰,更寫活了台灣男性的焦慮與寂寞(不管是廢男與否,也不局限於該世代)。小說頗具意義,文字俏皮,充滿想像。(陳雨航)

               ——轉載自《中國時報‧開卷》

文章節錄

《黃色小說》

  又是適合偷情的好天氣。天很高,雲很遠,陰涼的騎樓透起南風,下午的辦公室懸浮慵懶的塵埃粒子,天氣逐漸熱起來,冷氣日益冰涼,我們的男主角正在盤算晚間計畫。他的女友晚上跟大學同學聚餐,早說好不出席,前天也跟我們的女主角約好今晚碰面,另外丟了線上A片連結給她預習,興高采烈說來試試看。他們節制而隱蔽,保持隔壁公司的冷淡情誼,擠在電梯裡友好地為對方按樓層鈕。一切對話記錄絕不保留,兩人分開就刪除。只在週間上班時間聯絡彼此,徹底執行商定的計畫。

  讀者可能想窺視他們刪除的對話,但以文學評論家的眼光來看,他們不僅詞彙貧乏,欠缺新意,同時毫無意外落入許多陳腐的窠臼。如果分別就男女兩方的敘述來檢視,女方最常丟出的是關於工作(覺得自己常加班可是其他同事都準時下班)、生活(薪水老是不夠用)、家庭(我爸的女朋友真的很煩)以及過去感情傷痕(前男友說我鬆)的話題。通常她很感性,心思比較細膩,著重在自我鋪陳,以及想知道對方所代表的男性世界對鬆緊、性技巧和口交的觀感。男方的語氣大多輕佻,剩下的是輕浮,三句不離性,跟愛有距離。他要麼貼色情網站的影片連結,要麼問對方有沒有用過按摩棒。他熱中於想像各種場合的性交(尤其偏好殘障廁所),角色扮演(OL套裝、學生制服),偶爾跟她聊點過去的情史和抱怨現在女友差勁的口交技術。他習慣藉著貶低自己的女友來彰顯她口交的技術高超,不停重複相似的讚美。事實上,他光是跟她私下傳訊喇賽,都很容易扯旗,他靠著打出那些下流好色的句子滿足性想像的刺激。何況她總回答得讓他挺滿意(你真是個色鬼,我也好色喔,整天想這些色色的事腦子一定有問題),他們可以直白討論姿勢和感受,再加以實踐、調整。這些話語都是功能性的存在,漫長前戲的一部分,讓他們的慾望在旅館房間門一關上,就能激烈爆發。再強調一次,很多色情小說的對白和橋段都遠比他們來得有趣活潑。合格的色情小說會把讀者拉到稍遠的想像路徑,暗含眾多隱喻,再讓他們把自身投射到角色上,在情結開展之時,讀者跟角色咬合得宜,自然可收洩慾之效。扣除兩人談話中的性,他們的世界極其平庸,沒有一點引人遐想的隱喻。

  這晚他們再度抵達旅館。她從背包掏出晚上的重頭戲配備,一枚跳蛋。這顆跟他以往在A片所見的不同,厚實的深藍色矽膠包覆金屬風橢圓體。可三段變速。起因是她前日向他提及週末在男友家,邊玩跳蛋自慰邊為他口交。他羨慕得要命,看到這段話就硬了,他女友從不自慰也絕無可能購買情趣用品。然後他們照樣玩了。我們的男主角在這段關係中追求的爽快,有三種來源:一是他沒這樣玩過,棋逢對手,正好;二是,他一面玩著一面想像幾天前這女人做過同樣的事;三是,飄蕩在這段關係的悖德幽魂,永遠是最有力的催情春藥。千萬別以為砲友或床伴只是交換體液,只是洩慾工具,只是尋歡作樂。任何人相處久了就會萌生情愫,差別只在往哪邊生長。他完全能體會她身為女人的魅力,床上的大方熱情,不拒絕任何請求,做愛像在做運動,有時他甚至沒感到一絲色情意味,覺得自己只是跟她上健身房流流汗。對了,這種感覺很像他最愛的AV女優麻美。他們面對面時其實沒什麼話聊,她是個還可以的傾聽者,卻執迷地重複講述自己的困擾。他們無法分享彼此喜愛的音樂、電影和連續劇,簡單說就是品味喜好差距太大。他們唯一契合的只有性。

  於是他們必然落入經典問句:為什麼我們所愛的人不是我們欲求的對象,而我們欲求的對象卻不是我們所愛的人?

  他們把彼此保護得很好,盡責地區隔兩個感情世界,維持虛線的聯繫。女主角有時會猜想,要是當初不跟現在男友而是跟他在一起,會是怎樣呢?可能放假日窩在家整天搞個痛快,把兩個人想得到的花招全演練了,至於剩下百分之九十五的相處時間,她不太確定。男友忠心、體貼、負責,在竹科當工程師收入穩定,放假會安排駕車出遊,幾乎什麼要求都照單全收。身體的索求同樣可以獲得基本的滿足。沒什麼不好。這段關係最大的問題:沒什麼不好。

  男主角大多時候放任腦袋裝滿淫穢猥褻的色情幻想,每看A片,就想這她也能辦到,下次來玩。這她當然不是他女友,因為他跟女友閉著眼嘿咻時,總在召喚上次跟她交歡的畫面。他整個人的存在,三十多年的生命重量,凝縮在幾吋肉之間,尖銳而機械地享用摩擦。短短幾分鐘他不用當自己,只是一支棍子。完事後的動物感傷,讓他胃囊翻騰,胸口鬱悶,焦慮手機或電腦訊息刪得不夠乾淨,覺得自己是撒謊的廢渣。在情感的反作用力狀態下,每當偷情過後,他就特別想對女友好一些,他藏匿內疚和罪惡感,盡可能展示善意,掩蓋只有自己知道的虛情假意。他日日積累焦慮,擔憂哪天意外爆開,可能是她男友發現,可能是他女友拆穿,或者好死不死被哪個熟人撞見在偷情的賓館休息。可他就是忍不住,實在太爽了,彷彿每次扣上旅館的房門就是迎接高潮,每一次做愛都是生涯排行榜的前幾名,從沒這麼歡樂過,就只是痛快的一直做一直做,直到筋疲力竭。他們像在演練類型小說的敘事套路,在重複不止的迴圈讓自己樂此不疲得像貓像狗。

本網站使用相關技術提供更好的閱讀體驗,同時尊重使用者隱私,點這裡瞭解中央社隱私聲明當您關閉此視窗,代表您同意上述規範。
close-priva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