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的大人

發稿時間:2020/08/14
房間裡的大人
房間裡的大人
作者|雅尼斯・瓦魯法克斯
譯者|吳凱琳
出版社|八旗文化
出版日期|2020/08/12

  《房間裡的大人》是由前希臘財政部長瓦魯法克斯所寫的政經回憶錄,詳細描寫歐債危機時,希臘面對紓困與撙節的態度,以及當時的政治經濟局勢,並也提供一個相對軟調性的切入點,從政治人物的理念與意識型態,以及他們所代表各國的利益衝突出發,帶給讀者從人性角度思考世界經濟局勢,相信對財經讀者來說,讀起來一點也不費力,也會有所啟發。

文章節錄

《房間裡的大人:我與歐盟、歐洲央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大債角力戰》

第1章 兩種政治人物

  當天是二○一五年四月十六日,正好是我短暫的希臘財政部長任期的一半。半年多前我還是一位教授,離開了雅典大學,前往位於奧斯汀的德州大學詹森公共事務學院任教。但到了一月,我當選了希臘國會議員,於是我的人生澈底轉向。競選時我只提出了一項承諾:我會竭盡所能,讓我們的國家擺脫債務負擔,以及歐洲鄰國和國際貨幣基金會要求推行的嚴厲撙節措施。因為這個承諾,我來到這座城市,我的好友與團隊成員愛蓮娜・帕納里提斯(Elena Panaritis)幫我敲定這次會面,當晚陪同我一起出席,來到這間酒吧。

  我笑著聽他說著難笑的笑話,以掩飾我內心的不安。當時我心想,他這麼做是為了讓我更加堅定心志,對抗仇敵帝國嗎?但是我隨即想到,這位美國第七十一任財政部長、第二十七任哈佛校長向來就不懂得安慰人,所以我心裡又稍微鬆了一口氣。

  我決定先延誤幾分鐘的時間,再正式切入嚴肅的話題,我示意酒保給我一杯威士忌,然後開口對他:「在你說出我的『錯誤』之前,我得先說,賴瑞,過去幾星期你的支持和建議真的非常重要。我真的很感激。特別是這些年來,我一直把你視為黑暗王子。」

  賴瑞・薩默斯(Larry Summers)淡定地回答:「至少你稱我為王子,我還聽過更難聽的說法。」

  接下來數小時的談話內容變得嚴肅許多。我們談到了技術性問題:債券交換、財政政策、市場改革、「不良」銀行等。在政治議題上,他警告我已經輸掉了宣傳戰,「歐洲人」(他對歐洲強權的稱呼)將會找我的麻煩。他認為,若要為長期受苦的希臘所提出任何新協議,就必須讓德國總理能夠對她的選民交代,且要讓外界認為這是出於她自己的想法、是她個人的功績。我也同意他的說法。

  事情的進展比我預期的還順利,針對所有重要的關鍵議題,我們二人都達成了共識。當希臘奮力抵抗強勢的機構、政府、媒體強力要求希臘屈服或是威脅給予嚴厲的懲罰之際,能獲得令人敬畏的薩默斯的支持,真是個難得的成就。對於接下來的行動計劃我們也達成了協議,但在疲勞和酒精的雙重影響下,我們不得不結束會面。此時薩默斯緊盯著我,說出了他醞釀已久的問題,我懷疑他之前也曾測試性地向其他人提出這個問題。

  「這世上有兩種政治人物,」他說:「局內人與局外人。局外人重視他們是否能自由說出所知道的真相;但擁有自由的代價就是被負責制定重要決策的局內人視為空氣。至於局內人重視的是遵循不可侵犯的規則:絕不與其他局內人為敵;絕不告訴局外人局內人說了或做了什麼。他們得到的回報是什麼?有管道取得內幕消息,有機會——但不能保證——影響有權有勢的政治人物和結果。」薩默斯終於說出他的問題,「所以,雅尼斯,」他問道:「你是哪一種政治人物?」

  本能驅使我只需要回答三個字,但是我還是說了一段話。

  「就性格上來說,我是天生的局外人,」我開始說道,「但是,」我趕緊接著說:「如果能幫助我的國家達成協議,讓希臘民眾脫離負債人監獄,那麼我會放棄這個性格。無庸置疑,賴瑞:只要能在談判桌上達成可行的協議,我應該表現得像一位天生的局內人;不僅是對希臘,當然也包括對歐洲而言是可行的。但是,如果與我談判的局內人不願讓希臘擺脫長期的債務束縛,那麼我也會毫不猶豫地揭發他們、重新回到局外,也就是我原本的棲身之地。」

  「很公平。」他沉思了一會說道。

  我們起身離開。就在我們談話時,天堂已然開啟。大雨傾盆而下,我看著他坐上計程車,短短幾秒鐘的時間大雨淋濕了我的春衣。計程車迅速駛離,我終於有機會實現瘋狂的夢想;過去幾天、幾星期以來,這個夢想支撐著我忍受漫長的會議:獨自一人走在雨中,無人察覺。

  沒有任何人打擾、只有我自己。我淋著滂沱大雨,仔細思索著這次的會面。薩默斯會是我的盟友,雖然這並非他所願。他對於希臘政府的左派政治理念並不感興趣,但是他也明白,一旦我們屈服,對美國也沒有任何好處。他知道,歐元區的經濟政策對希臘而言過於殘酷,對於歐洲、甚至美國來說,同樣是糟糕透頂。他心知肚明,希臘只是個實驗場,在這些失敗的政策推行於全歐洲之前,先行在希臘進行測試與發展。這是為什麼薩默斯願意對希臘伸出援手的緣故。儘管我們的政治意識形態不同,卻說著同樣的經濟語言,而且很快地便能針對我們的目的以及應採取的戰術達成共識。但我的回答顯然對他造成困擾,只是他沒有表現出來,要是我明確地表示自己有興趣成為局內人,或許他會帶著更愉快的心情坐上計程車。而這本書的出版證實了這一切再也不可能發生。

  我回到飯店,把自己弄乾,在鬧鐘響鈴提醒我回到前線之前,還有兩小時的空檔。我惴惴不安地思考:國內的同事、政府內部核心人物的內心會如何回答薩默斯的問題?當晚我打定主意,相信他們的回答也會和我一樣。

  不到兩星期之後,我第一次對此存疑。

▌超級黑箱

  在我任職財政部長期間以及卸任後,常有人問我:「國際貨幣基金到底想從希臘這裡得到什麼?是因為某些不能公開的非法交易,所以他們不希望希臘擺脫債務負擔?他們是不是代表著企業的利益,想要侵吞希臘的機場、濱海度假村、電話公司或其他的基礎建設?」如果問題有那麼直截了當就好了。

  一旦爆發大規模危機,世人很容易會認定是權貴的陰謀搞出來的,並在腦海中立即浮現以下景象:狡猾的男人(偶爾會有女性出現)在房間內吞雲吐霧,籌謀著如何犧牲大眾以及弱勢族群的利益以獲取暴利。但這樣的景象只是錯覺。如果我們可以將極度惡化的環境歸因於陰謀論,那麼牽涉其中的這群人甚至不知道他們自己是陰謀的一分子。對許多人而言,權貴之間的陰謀正是超級黑盒子網絡的新興特性。

  這種權力網絡的關鍵在於排外與不透明。這不禁讓人回想起二○○八年全球金融海嘯爆發之前,華爾街和倫敦金融城抱持的信念:「貪婪是好事。」(Greed is great.)許多行事正派的銀行員工對於自己眼前所見以及正在從事的工作憂心忡忡,但當他們取得了顯示有可能導致不良後果的證據或資訊時,卻面臨了薩默斯所說的為難困境:要向局外人揭露,然後撇清關係;還是保守祕密,成為共犯;或是與其他知情人士交換情報,藉此獲取權力,臨時組成兩人聯盟,提升二人在局內人網絡的權力地位。若能進一步交換更敏感的資訊,兩人聯盟便能與其他類似的聯盟建立關係。最終的結果便是在其他早已存在的網絡之中形成權力網絡,牽涉其中的參與者實際上共同籌劃了各項陰謀,但他們卻沒意識到自己就是共謀者。

  當知情內幕的政治人物將獨家消息透露給記者,以交換對自身有利的報導,這名記者便在不知不覺中加入了局內人網絡。倘若記者拒絕撰寫對政治人物有利的報導,那麼就有可能面臨失去寶貴的消息來源、被排除在網絡之外的風險。這正是權力網絡控制資訊流的方式:籠絡局外人,排除拒絕參與的人。他們會有機地隨時間演化,並受到超越意圖之外的驅動力所指引,這個驅動力不受個人控制,就算美國總統、巴克萊銀行執行長,或是那些掌控國際基金會或政府機關重要節點的官員也無法掌控。

  一旦加入這個權力網絡,便非常有可能變成告密者,特別是當有這麼多賺大錢的機會擺在眼前,往往令人很難真正地冷靜思考。少數脫離網絡的人將會如流星般迅速地被這花花世界給遺忘。

  有趣的是,許多局內人,特別是網絡關係不密切的局內人,因為較少與網絡聯繫,於是愈來愈不受到網絡的注意;同樣地,深入網絡核心的局內人,由於過度深入網絡內部,反而完全看不到局外世界的存在。僅有極少數夠機敏的人雖在黑盒子內生活、工作,卻能注意到黑盒子的存在。薩默斯就是極少數的局內人之一。他對我提出那樣的問題,事實上是在祈禱我能拒絕局外世界的誘惑。他的信仰系統立基於以下的信念:唯有依靠黑盒子內部力量,才能讓這世界變得更好。

  但我認為,他的想法錯了。 (文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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