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母愛不存在

發稿時間:2020/11/13
有一種母愛不存在
有一種母愛不存在
作者|萊昂諾拉.克里斯蒂娜.斯高烏
譯者|郗旌辰
出版社|遠流出版
出版日期|2020/10/29

  本書作者在母親過世後,才驚覺自己渴望母愛與認同,以文字梳理兩人錯綜複雜的關係,探究母女之間的相愛相殺的複雜心情。作家諶淑婷推介:「不被接受、不受歡迎、不被愛的孩子,以為自己必須更努力『讓父母好起來』,以為自己一定能『變正常』。這本書想告訴這樣的孩子,雖然有人無法愛你,但這世上總會有人愛著你,請放下不知道怎麼愛你的父母,好好活下去。」

文章節錄

《有一種母愛不存在》

與死神面對面

  安寧療養院的牆面是鵝黃色的,母親躺在床上,可我根本沒認出她來。她兩頰緊繃,腦袋光禿,嘴巴就像臉上的一道傷口。眼睛又大又黑,眨也不眨地盯著我。我以為她已經死了。醫院裡的酒精味道刺痛我的鼻子,天地彷彿在旋轉。我來遲了,克莉絲汀姑姑在身後掛起外套。

  「克里斯蒂娜來了,多好啊!是吧,英爾麗莎?」她那平靜的護士語調總讓我想起剛熨過的床單。母親竟然發出了聲音,是一聲很深沉的「啊」,可以解釋成無數種意思。我靠到牆上,直到屋子在眼前靜止下來。母親還是沒有眨眼,她的身體已經被掏空,永遠也不會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也不能再指責我。我用外人的眼光打量著自己:衣服太花稍,金色的斑點鞋太誇張。

  父親坐在窗邊,不停翻動《日德蘭郵報》。他站起身,手臂鬆垮垮地垂在兩邊,臉色灰白,就像身上的針織衫一樣。

  「我跟你媽說,她可不能在你新書發行的日子死,結果還真的撐過來了。是吧,克莉絲汀?我們跟她說,要她等克里斯蒂娜來。」

  我十五年前就把名字從克里斯蒂娜改成萊昂諾拉,所以克里斯蒂娜感覺好像不是我的名字,也不是我。但這時候倒正合適,因為我的魂好像留在別的地方,在這裡的並非本人。我悄聲對父親說,新書怎麼也不會比媽更重要,他應該讓我昨天來的,或者按我原先的意思,上個週末就過來,即使不受歡迎也要來,我怎麼說也是他們唯一的孩子。

  「媽不願意見我這件事,讓我很難過,你能明白嗎?」我上個星期每天給他打電話,問他這個問題,他說能夠理解。現在回想起來,我們的對話都太過簡短。我瞥了一眼床頭上方的掛鐘,剛過中午十二點。一個真正的女兒應該早就哭倒在母親的病床上,但是我這麼多年來都是那個一直犯錯的女兒,可能從出生的那一刻就是。而且母親從來不喜歡身體接觸。所以我小心地走向她,努力把臉上的震驚收回去。

  「嗨。」

  我其實想說的是「嗨,媽」,但是「媽」字卡在喉嚨裡。這張床看起來太孤單,被子太重,被單太白。一陣疼痛穿過她的身體,白色睡衣下面的骨頭凸顯出來。

  「啊……」她把頭轉向我。近看起來她的眼睛那麼幽深,好像整個人都被捲起來鎖在瞳孔裡,好像她在用一種我不懂的語言對著我嘶喊。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從來沒見過別人經歷如此劇烈的痛苦。相較於眼前的景象,以前那些根本微不足道。我想伸出手去撫摸她彷彿燒焦一樣的頭,化療之後僅剩下的最後一縷頭髮。但我只是看著她的眼睛。

  「怎麼能這麼疼呢?真沒道理。」我坐到克莉絲汀推給我的椅子上。她知道自己該幹什麼,而我則相反。我哪裡見過什麼死亡?僅有的幾次還是在文學作品裡,在報紙上、電話裡,還有馬路上。有一回是走在街上,那次的場景我現在也不願回想;反觀克莉絲汀,她卻像專業的舞蹈演員一樣熟練。

  「我整個晚上都在給她注射越來越多的嗎啡,但是不管用。現在得換更強的藥了,你說是吧?」克莉絲汀說著拍了拍我的肩膀。「醫生馬上來了。」

  「他現在就得過來。」

  前一晚的折騰在她臉上留下了倦容。

  「我猜他們應該在辦手續。你媽半個小時前才進來。」

  我上一次見到母親是十天前。她戴著灰色的假髮,披著紅色的針織披肩,坐在斯文堡新蓋的房子裡。還是那把椅子,在又小又暗卻被他們當成客廳的房間裡。那裡整日昏暗,讓母親抑鬱。其實他們另有一間客廳,又大又明亮,帶著落地窗,卻偏偏只在來客人的時候用,使用次數很少。母親的椅子旁邊是窗戶,窗台上擺著一盆粉色的蘭花,旁邊是四隻表情痛苦的娃娃。一個頭痛,一個肚子痛,一個耳朵痛,還有一個忍受著牙痛。

  「把它們擺在這裡是不是太顯眼了?」我問她。「這些可憐的娃娃哪裡都痛,你每天自己還痛得不夠嗎?」

  「啊,我從來沒這麼想過。」她看著那個痛得把耳朵摀起來的娃娃。「都是你那些姑姑在我們結婚之前送的。不過你說的可能也有道理。」

  奧施康定這種止痛藥讓她迷迷糊糊,忽遠忽近,打不起精神。

  「有人會給他們配上小翅膀,」我說:「或者小帽子。」

  「嗯,那應該很好看。」她說。我們聊著瑣碎的事情:我的新書發行,她的下一次放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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