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街的兩匹斑馬

發稿時間:2013/05/11
30街的兩匹斑馬
30街的兩匹斑馬
作者|馬克.米榭-阿瑪德利
譯者|尉遲秀
出版社|讀癮出版
出版日期|2013/03/20

  本書凸顯「好故事會如何獨立於時空之外存在」──這些角色不會因此解決以巴衝突,但他們會從這個故事裡頭,獲得一點關於改變人生態度的機會;更有趣的是,此書的誕生,也正是被一個好故事觸發的實例。同樣的故事,有人看起來覺得好笑,有人卻會因此做出一些對應的舉動,將世界和自己的命運,朝某個方向推進一點點。

文章節錄

《30街的兩匹斑馬》

護身符

  他和馬哈茂德的相遇改變了他的生命,而這事完全出於偶然,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命定之約,他事先毫無所感。前次造訪加薩時,他的人生盪到了谷底,為了保護自己,他躲在自己打造的巨大防護罩裡。他早已學會從這個國家旅行到那個國家,從這裡的軍事衝突過渡到那裡的軍事衝突,從這齣悲劇再到那齣悲劇,同時禁止自己產生絲毫同情。他的前妻說他是在墮入地獄。詹姆斯把自己封閉起來,沒有人聯絡得上他。他清楚意識到自己在傷害身邊的人――他的妻子、他年幼的女兒、僅有的幾個還沒離棄他的朋友。宿命的他萬念俱灰,沒辦法不逃走,而他每次到了加薩都有一種奇特的解脫感。「廢墟城市撫慰廢墟心靈」,他總喜歡這麼說。他的妻子終於在夏天離他而去,不曾試圖挽回他們已經平淡到乏味的婚姻關係。詹姆斯甚至不覺得悲傷。

  笑。這種情緒反應已經很久沒發生在他身上了,一直到去年十月二日這天,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聽到斑馬發出驢子叫,叫聲如此怪異,完全的無厘頭,害他壓抑不住那股彷彿從身體深處、從臟腑湧出的笑意。他笑得太用力,笑到肚子都痛了。身邊的那些孩子興奮地大笑,一邊還跳著舞,像一群失控的玩偶。他們四處亂跑,翻倒在地上,不時還順勢做出一些新發明的特技動作。他跪坐下來,看著這場前所未見的演出,兩隻斑馬繼續發出不可思議的叫聲,他的歡樂的淚水終於漸漸讓位給無盡悲傷的眼淚,沈重如鉛的淚水。這場演出的觀眾們看著這個脖子上掛著相機的外國人,看他為這場由他們的鄉親一手策劃的演出讚歎不已,他們拍手叫好,開心得意之情溢於言表。他們也因為一個人可以笑成這樣而感到驚訝。當中只有一個人留意到詹姆斯已經不笑了,這場演出也因此帶上了一絲絲悲劇的色彩。

  詹姆斯這輩子都會記得,這個在他前面靜靜跪坐下來的龐大身影,這雙盯著著他看的深藍色眼睛。他吸了好幾次鼻子,忍住了最後的幾次抽搐,才發現圍繞在身邊的人群靜下來了,靜得像在大教堂裡――或者該說在清真寺裡――靜得像冥想的時刻。孩子們不再跳舞,大人們不再說話,連驢子也決定要低調些,彷彿知道牠們再多叫一聲就是壞品味的表現。

  「您有什麼感覺?」

  那人問了詹姆斯,他的聲音很讓人安心,詹姆斯立刻對他產生了信任感。

  「真不好意思。」詹姆斯顫抖著聲音回答他。

  「別這麼說!是我的斑馬讓您變成這樣的嗎?」他這麼說,臉上帶著一抹促狹的微笑。

  「啊,那應該是您的……您的,呃……斑馬吧?牠們是真的嗎?」

  「唉喲,這位先生,您是哪個學校畢業的?您看過耳朵這麼大的斑馬嗎?斑馬是怎麼叫的,您該知道吧?」

  詹姆斯半晌才明白這人問了他一些問題,正等著他回答。

  「呃……嗯,是像馬那樣嘶嘶叫的,是這樣嗎?」他像個不知所措的小學生怯怯地說出答案,不確定自己的答案是對是錯。

  「這就是啦!您瞧瞧我這兩隻斑馬,牠們對著您的臉發出來的是那種聲音嗎?」

  此刻,詹姆斯才明白是怎麼回事。他是在一個歐洲的同行建議之下來參觀這家動物園的。這位同行告訴他,這是加薩僅存的一個餘興節目,他在這裡發現了一樁大驚奇。詹姆斯其實沒抱任何期待,他只是不信邪,決定去看看這兩千平方米的土地上到底收集了什麼了不起的動物。他沒花多少時間就逛完動物園一圈,直到接近出口的時候才瞥見一群小孩和大人聚集在兩隻斑馬的周圍。為什麼他會被這兩隻斑馬的黑白條紋吸引?這始終是個謎。這是他第一次離斑馬這麼近,可是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時他已經準備往回走,去城裡唯一一家臨時湊合起來專做外國人生意的酒吧喝酒解悶,他把目光從兩隻斑馬身上移開,牠們的臉有點可疑,其中一隻發出的叫聲正是瞬間引爆他壓抑的心情的引信。

  「我已經很久沒笑了。」詹姆斯緩緩道出這句話,彷彿在多年靜默之後重新找回了語言,因而字斟句酌,想說出最對的句子。

  「場子被您搞得超熱的,只是您最後滴的那幾滴眼淚好像把氣氛弄得有一點點冷。您有什麼感覺?」

  這個男人又問了詹姆斯同樣的問題,彷彿非要他給個說法不可。

  詹姆斯此刻的感覺清楚多了。剛才這個不可置信的經驗讓他心裡充滿了自由、溫暖和冷靜。乖戾和憤怒之情都消失了。他和周圍的事物產生了和諧、相連相繫的感覺,他以為永遠失去的某種安詳寧靜又找回來了。他已經不在加薩了,他在其他地方,和一些男人、女人、孩子在一起,和世界的公民在一起。這兩隻斑馬消除了時空的界線。

  「我覺得……很好。我剛做了一萬公尺的自由落體運動,可是我還活著。我在這裡,而且也不想在別處。」詹姆斯瞇著眼睛說,臉上的神情彷彿發現身邊出現了一個新世界。

  「您尊姓大名?」那個男人問道,目光裡流露出強烈的好奇心。

  「詹姆斯。」

  「詹姆斯什麼?」

  於是詹姆斯說了他的姓。

  「什麼?」那個男人往詹姆斯湊近了些,彷彿他突然說了什麼外星話。

  詹姆斯又報了一次姓名。兩人的角色似乎對調了,那個男人忍不住爆出笑聲,圍觀的人群也跟著笑了起來,兩隻斑馬也哼起牠們最愛的小調。眼前的場景令詹姆斯讚歎不已。幾分鐘之前,他才經歷了重生,此刻卻見到周圍的人們不是在嘲笑誰,而是在盡情地大笑。他突然覺得自己像一隻在動物園上空滑翔的鳥,俯瞰地面,凝望在他生命的這個關鍵時刻裡演出的每一個演員。圍繞在兩隻斑馬周圍的這個場景已經在他的生命裡劃出一道不可磨滅的分水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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