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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沒用倉庫」變成文化地標 梁正賢在池上孵一個夢

梁正賢笑說,以前他知道出生就是要扛米,但現在小孩可以有很多選擇,「還可以看到雲門舞蹈教室,開玩笑!這以前做夢都沒夢過,我覺得我們就是要讓他們至少有那個視野去看,把這些東西送到小孩面前,有選擇的機會。」
2022/9/26
文:王寶兒/攝影:裴禛

一粒稻米的誕生,仰賴時間還有用心灌溉的農民;而池上穀倉藝術館和米倉生活館的誕生,最大的靈魂人物,仍舊是時間還有用心的農民。

這位農民是人稱「梁員外」的梁正賢,一件印有「多力米」字樣的亮橘色POLO衫,輕便的褲裝,踩上好走的鞋,就是他的招牌裝扮。

「多力米」是梁正賢的家族事業「建興碾米廠」當年為推動池上米產地標章所發起的共同品牌,梁正賢既是建興碾米廠廠長,也是池上鄉文化藝術協會理事長,當年是推動池上米產地標章重要推手之一,對在地事務的投入與熱情,讓人喊他一聲「員外」,也不覺得奇怪。

採訪梁正賢那天,他人未到聲先到,宏亮的嗓音和友人討論池上的大坡池可以「再怎麼弄」,讓人更舒適。不過聲音搶先見客,張望大門門口後卻無人影,他一抹橘色的身影這才從米倉生活館後門竄出,熱絡的向我們打招呼。

位於台東池上的大坡池,不只吸引觀光客,也是在地人常造訪的童年遊樂基地,這片自然美景曾遭到不當開發,被填土蓋了人造島,如今已拆除,回復自然原貌。(攝影:裴禛)

想想,能像「行灶跤」般穿梭於池上穀倉藝術館或米倉生活館的人,確實也是梁正賢最有資格,2棟場館當初都是由他提供自家穀倉改建而成,真是自己家。而問他當時願意這麼做的理由,他理直氣壯的說:「我這倉庫放著也沒用啊!」

梁正賢為人熱情,對池上在地事務投入許多。(攝影:裴禛)

退伍隔天就回家 貫徹始終池上人

扣去北上念大學、當兵的時間以外,梁正賢是沒有離開過池上的人。

「我當完兵隔天就回來咧!」梁正賢幽默以「矢勤矢勇、貫徹始終」形容自己,當年1984年退伍就回到池上工作至今,38年就這樣過去了。

梁正賢回憶,以前去北部唸書時多高興,從小就要幫忙家中務農的人,終於不用工作,「同學碰到考試哀哀叫,我說你們有沒有搞錯,哪有這麼輕鬆的工作,一個學期才考兩次試,這麼輕鬆!回來工作才真的會累到死掉。」

梁正賢今年62歲,畢業於大同工學院機械科。回顧童年幫忙家中記憶,他直嚷嚷著「當時沒有信用卡,不能離家出走!」玩笑過後又正色說道:「但如果出去,總是要回來的。」離開池上去工作,似乎不是他的人生選項之一,身為農家子弟,他認為這是一種幸運,「我們幸運呀!絕對有工作做。」

那是仍要倚賴人工作業的年代,梁正賢和家中兩個弟弟從國小開始就要幫忙扛米袋,「我們一開始能做的都比較輕鬆啦,就是扛袋子。唸書之後,寒暑假什麼當然都要幫忙,夏天從早上六點半忙到晚上十點,吃飽飯還要幫農民收穀子,不用讀書,只要工作,很輕鬆餒!」

談到米倉生活館,梁正賢口中習慣性地喊著「倉庫」,這間倉庫正是容納他許多童年回憶的地方。(攝影:裴禛)

米倉生活館 前世公糧倉

張望著去年才開始營運的米倉生活館,梁正賢口中還是習慣性地喊著「倉庫」,米倉生活館前身是建興碾米廠的公糧倉,目前由池上鄉文化藝術協會營運;而早從2017年始營運的池上穀倉藝術館,則是梁正賢委託台灣好基金會負責營運,同樣是以建興碾米廠的舊穀倉改建,開創台灣穀倉藝術館先河。

「這2個倉庫年紀都比我大囉,我小時候就在這裡長大。」梁正賢瞇著眼,凝視米倉生活館內部建築,講起場館前身是公糧倉,讓他興致盎然,「公糧倉庫呢!你要知道那時是動員戡亂時期,米叫做戰略物資,不是食物啊,你聽到就肅然起敬,有沒有?」

政府以公家價格和農民收購米,並委託農民管理米糧,囤放這些米的地方,就是公糧倉。「因為公糧是戰略物資,它必須要能夠儲存嘛,要能放到像是3年啊這些比較久的時間,所以池上米還沒得到認證時,我們倉庫就沒閒置過。」梁正賢說。

2002年,池上米通過產地認證標章,這也成為池上的重要里程碑。梁正賢說,這代表池上米不用再繳納為公糧,因為市售價格已經比公糧還高,是以品質計價,「全台灣只有池上。」

池上米不再是公糧,那公糧倉呢?梁正賢呵呵笑,打趣稱倉庫「從此就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因為要長期囤放大量的米,公糧倉容易引來大量的蛀蟲或老鼠,「你知道走進去有多癢嗎?那皮膚都訓練到大概像鱷魚皮那麼厚,但沒辦法,那時候就是這樣生活,大家都這樣,不是只有我們。」

由穀倉改建而成的米倉生活館、池上穀倉藝術館,至今場館內仍展示當年公糧倉的招牌。(攝影:裴禛)

老米廠的一諾千金

池上米脫離公糧行列,倉庫自然也就不必囤放那些需久放的米糧,久而久之,就成為梁正賢家族堆放雜物的倉庫。2015年,台灣好基金會入駐池上,並發起「池上藝術村」計畫,認養多間閒置老屋,並邀請多名藝術家前來駐村創作,而這些藝術家的作品又該何去何從呢?這也讓池上穀倉藝術館的成立有了第一個契機。

台灣好基金會執行長李應平說,當時基金會有兩種選項,第一個直接蓋一棟場館,但這和池上鄉親的生活或歷史,完全沒有關聯性。「其實在我們要做穀倉藝術館之前,梁大哥就常常跟我們說,他那邊有個穀倉是堆雜物,應該可以有別的用途,不斷的這樣跟我們說,只是我們一開始就沒想到,後來想到了,很感謝梁大哥馬上答應,還說7天後就可以整理好給我們。」

聞言道謝,梁正賢直呼「沒有啦」,他擺擺手,說自己願意提供是因為「東西就是要用才有價值,倉庫又沒什麼,我又沒在用。」那時他看著池上藝術村計畫的作品越來越多,但卻沒有展演空間,於是力薦自家穀倉,「我說這樣才比較有池上的味道嘛!給我7天,我7天就整理好給你!」

建興碾米廠至今交棒到梁正賢已是第3代,老字號做事,最講究是信諾,一席話出口,從不只是說說而已。

梁正賢說,許多行業會有所謂的潛規則,建興是老店,一通電話接起來,跟別人說要訂幾百噸的東西,不用傳真,不用簽名,不用寫甚麼字條,講了、答應了就成交了,「你不用怕說要付甚麼訂金,買東西還要訂金?沒聽說過啦,老店都知道底細。」

池上穀倉藝術館的成立,就這樣風風火火地展開序幕,梁正賢還自費請了建築師陳冠華設計改建,改建規劃過程耗費2年,從「池上該是甚麼顏色」、「我們想要甚麼樣的藝術館」等議題,都廣邀在地居民參與討論,最終在整體設計上,大家共同決定,外貌上要以維持穀倉原貌出發,展現在地文化。

池上穀倉藝術館能看見穀倉原有建築特色,例如屋頂上方氣窗,是為了要讓穀倉保持透氣通風,梁正賢形容,那是為了要讓米能保持「18歲」。原有穀倉為了在人搬運米糧時不容易撞到柱子,所以空間開闊,在改建為藝術館後,對大型作品展出格外有張力。(攝影:裴禛)


李應平說,過程中她充分感受到梁正賢的「一句話,就是一個合約。」這座擁有60年歷史的舊穀倉能保存至今,其實也不容易,因為池上米獲得產地標章後,許多在地居民就拆了倉庫。但梁正賢家的穀倉,不但屋況維持良好,地理位置也方便,從火車站走幾分鐘就到了,是座每個人都能夠到達的場館。

池上穀倉藝術館自2017年12月10日開幕以來,陸續推出駐村藝術家聯展、席德進展、蔣勳私藏展、臺靜農展等多檔重磅展覽,吸引無數人願意從外地專程前往,如今成在地重要文化地標。

「當時梁正賢大哥願意把空間提供出來,我們真的覺得很棒,也很感謝。能在鄉鎮中心看到保存這麼完整的穀倉,機會很難得了。」李應平說,對在地人而言,這座場館是他們目睹、參與了所有過程而來,並不是外地單位跑到這邊做事,然後為了藝術而高高在上,很接地氣,穀倉歷史脈絡也能與生活產生連結,「鄉親們都在這附近長大,就像是大家的家一樣。」

池上穀倉藝術館改建上以維持舊穀倉面貌為核心精神,唯一增加的是這條能照耀到自然光的長廊。(攝影:裴禛)

在地人的新去處 米倉生活館

有了池上穀倉藝術館,舊穀倉是否還能展現更多可能?去年起營運的米倉生活館,是梁正賢嘗試的新答案。

梁正賢說,米倉生活館定位是「比較Local的」、專門給在地人的場館,當地人要開會、要練舞、要去唱歌,都可以在這裡,「我們今年還有辦卡啦OK大賽咧!有分青年組、壯年組跟老年組,第一名全部是原住民。或是像雲門舞集、明華園來這邊表演,他們就有個專業場域去練習。」

米倉生活館自2021年起試營運,以面向在地人而生,從牆壁、地板都細心挑選,以利在地人多元面向的需求。(攝影:裴禛)

「活化一個舊穀倉,它其實就可以承接許多東西,可能也不用去設限答案是什麼,就是什麼都可以做。」有了池上穀倉藝術館為前例,米倉生活館籌畫過程相當快速,梁正賢說,在近年中漸漸也能察覺到一些變化,像是在地的大坡國小成立慈善弦樂團、福原國小也成立了縱谷線第一間美術班,這些也許都是養好環境後,不知不覺影響而來的結果。

梁正賢笑說,以前他知道出生就是要扛米,但現在小孩可以有很多選擇,「還可以看到雲門舞蹈教室帶來的課程,開玩笑!這以前做夢都沒夢過,我覺得我們就是要讓他們至少有那個視野去看,把這些東西送到小孩面前,有選擇的機會。」

要怎麼收穫,先怎麼栽。池上穀倉藝術館及米倉生活館的落成已是昨日播下的種子,對在地居民而言,這兩座以舊穀倉改建而來的新地標,未來勢必能迎來更為豐收而永不過季的甜美果實。

主題照:外號「梁員外」的池上農民梁正賢,憑著「東西放著也沒用」的簡單想法,提供自家老穀倉,推動池上穀倉藝術館、米倉生活館接連誕生,成為在地重要地標。(攝影:裴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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