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貓

發稿時間:2022/08/19
瓦貓
瓦貓
作者|葛亮
出版社|印刻出版
出版日期|2022/08/15

  地層剖面告訴人們大地收納著昔日自然變遷的跡痕,然而世間人情的變貌卻似乎無跡可循。葛亮透過《瓦貓》透析埋藏在我們日常生活之間人世流轉的軌跡;無論是追求「復舊」的古籍修復師、經手眾人門面的理髮師,抑或為人們祈福、辟邪的製陶匠師,他們所承的不僅是一項技藝,更是一個時代的記憶。而隨著時光逝去,這些藏寄在你我生活中活生生的歲月肌理也終將消失,葛亮的作品毋寧是對那歛納光陰的人與事,予以最深情的回眸。

文章節錄

《瓦貓》

嶺南篇:飛髮

喂呀呀!敢問閣下做盛行?

君王頭上耍單刀,四方豪傑盡低頭。

                          —題記

楔子

「飛髮」小考

  清以前,漢族男子挽髻束於頭頂;清代則剃頭紮辮,均無所謂理髮。

  辛亥革命,咸與維新,剪髮勢成燎原。但民國肇造期的「剪髮」,把辮子齊根剪斷而已,髮梢披散,非男非女。髮而能「理」,決定性條件乃西洋推剪之及時傳入。有了推剪,中國男人才有延至今日之普遍髮型。

  「理髮」之英文表述,是to have a haircut。cut者,切割而已,就與「髮」之動賓配搭而論,規範化漢語把它演繹為「理」,言簡意賅。

  不過粵方言自有特點,廣府人善於吸納外來詞並使之本土化。例如「理髮」,地道粵方言要說「fit髮」,把fit讀得更輕靈,便成「飛」。何以粵方言棄cut而選fit?首要,是fit之核心內涵乃「使之合適」,把頭髮修整得合適,正好跟「理」相符。「飛髮」即「fit髮」,其有上海話可資佐證。自十九世紀中葉出現洋涇浜英語迄今,上海俚語把配備傳動裝置的小機械稱作「飛」,如單齒輪作「單飛」,三級變速自行車叫「三飛」。洋涇浜的「飛」,已被確證為對於fit的借用。異曲同工,粵方言借fit指稱理髮。

  民間另一「橋段」即與配備了彈簧的推剪相關。剪髮師傅是用推子和剪刀來剪髮,每推一下,手部都有一個向外甩的動作,把顧客的頭髮甩至一邊,因此便有了「飛髮」一詞;而近更有一說,源於男髮剪技之「鏟青」,亦作「飛白」。鏟也要鏟得有層次,可看出漸變效果。此「漸變」,便是英文的 fade,也就是飛髮之「飛」。由此源自西方的「Barber Shop」,便順理成章,成為港產的「飛髮鋪」了。

 

  年初的一次春茗。我的朋友謝小湘對我說,你們中文系,真是個藏龍臥虎的地方。

  我擺擺手,表示謙虛。

  我和小湘算是港大的校友,但在校時並不認識。他是讀電機工程的。他爸是港島一間酒樓的主理,機緣巧合,在一次朋友的婚禮中相識。他每每和我飲茶,總是會告訴我一些學系的新聞。大約因我深居簡出,他四處包打聽的性格,是有些討喜的。

  他說,真的,我前些天遇到了你的師兄,翟博士,他開了個理髮店。

  我一時愣住,頭腦裡風馳電掣,想起了翟健然。高了一級,跟系主任研究古文字。博士論文研究楚簡,四年,認出了五個半字,在當時的學術界還引起過不小的轟動。畢業以後,傳說他在新亞研究所做過一段時間的研究員,許久沒有聯繫了。

  我於是明白了小湘說的「藏龍臥虎」。是的,近年來,我們中文系不走尋常路的同窗,的確不少。在一次文化部組織的活動上,我和學妹小哲驚喜相遇。才知道她早就放棄了對「新感覺派」的樂理研究,投身梨園,已經是香港粵劇界嶄露頭角的花旦。依稀談起當年我給她帶導修,說,師兄,我大二古典小說課程演講提到任白,唯你一個還能聊得上,我就覺得自己得出來闖一闖。至於闖得更大的,是我同門師弟陸新航,博論跟導師研究南社。前段時間,還在巴士上看到他巨大的照片,寫著港大五星導師。才知道已經躋身補習行,是業內甚有名望的「四小天王」。同學聚會,他自謙下海不過是要給女兒買奶粉。旁邊同學起鬨,瞞不過上了新聞啊,「天王陸生斥半億,喜購康樂園躍層別墅」。

  但是,翟師兄開理髮店這件事,還是有些超越了我的想像。印象中的他,頭髮有些謝,終日穿一件深灰的美式夾克,見人臉上總是有謙卑的笑。但只要不見人的時候,立刻換上了自尊而清冷的表情。

  五月的一個週末,我收到了一張甲骨拓片。是個搞現代藝術的朋友,要做一個專題展,叫「符語千年」,大約是有關中國巫文化的。他電郵中說,這是新出土的甲骨,上面有些字不認得,請我找人幫他認一認。

  我忽然想起了翟健然,就找出小湘給我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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