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洞穴

發稿時間:2022/02/04
成為洞穴
成為洞穴
作者|川貝母
出版社|大塊文化
出版日期|2021/06/02

2021 Openbook好書獎-中文創作

評審推薦語/陳允元(國立台北教育大學台文所助理教授)

《成為洞穴》在決審會議上被評價為「川貝母正常發揮」——作為畫冊、短篇故事集甚或散文詩集,單取其一便已夠好,但當插畫家川貝母與作家川貝母一起正常發揮、同台共演,其相乘的威力可就驚人了。

這部圖文作品由51幅宛若夢境的畫作,以及51篇珠玉短篇合帙而成。全書採圖/文分離的方式編輯,可以分別閱讀。讀者能夠在不相互干擾的狀態下,更專注於眼前的作品。無論圖文都充滿隱喻與細節,需全神投入細讀;各自獨立為一完整宇宙,交互輝映,但不相互隸屬。

然而圖文之間,有標號遙遙指引,宛若孿生之雙子,意識之表裡,言語之互譯。其間的關係性、對話性,也是這部圖文集最迷人之所在。畢竟使川貝母作品得以閃閃發亮的文本洞察、再形象化的優異能力,事實上也是憑藉著長期幫報紙副刊繪製插畫的經驗裡,圖與文反覆對話鍛鍊激發出來的。

這部作品最特別的,便是「成為洞穴」的這個設定了。為什麼是洞穴?作者寫道:「從洞穴裡拿到的東西愈來愈美了,我不斷深入,把這些東西變成畫作、小說。但這些都還是可辨識的,我更著迷的是那些無法被描述指認的形體。形體只能在洞穴裡成長蔓延,無法以任何形式呈現於外界,想要靠近它們,就只能成為洞穴的這個途徑了。」川貝母的美學,是一種成為洞穴的美學。他不讓自己說得太多、畫得太滿,而是後退一步,成為洞穴,讓作品充滿留白與縫隙,邀請讀者帶著各自的洞穴,相遇於此,沉浸在完全的漆黑與靜默裡,得到一種無需言語的心領神會。任由想像力去滋長、蔓生,符號與符號自由互涉、轉換,或無所謂地歧出。那將是無法被描述指認的形體。交會於更深的地底,或更遙遠的星系。

      ——轉載自《Openbook閱讀誌》

文章節錄

《成為洞穴》

NO. 46

虛構的海

  獵人之妻的馬車搖搖晃晃,後面好幾箱裝書的木盒東倒西歪,發出嗑嗑嗑的怪聲。馬車就要解體了,馬匹腳步蹣跚再也拖不動毀壞的累贅物倒下,全身冒著汗水的蒸氣死去。獵人之妻看也沒看馬一眼,直接越過牠力竭的屍體走向樂園的入口,撥開她裝飾鮮豔巨嘴鳥羽毛的大帽簷,看著招牌上的字:

  「小川樂園」。

  應該就是這裡了,獵人之妻筆下所描繪的先生就在這裡。這時她才轉頭回去看看倒臥在蒸氣中的馬兒,用認可的眼神肯定牠奉獻生命帶她來到這裡,暗自決定在日記中為牠塑造一個角色—「魔馬萍萍」,並讓牠在一場與惡魔的決戰中扮演關鍵的決勝角色而廣受世人傳頌。

  獵人之妻覺得她筆下的角色是活的,有時並不是她在寫,而是角色自己在字與字之間走動,自己堆疊出一篇篇故事出來,獵人之妻扮演的只是字的傳送者而已。文字裡有生命在流動。就如同她編寫眾多獵人丈夫的故事,她深信這些丈夫確實活在世界某個角落,她想把他們一個個找出來,看看是否和她筆下寫的一模一樣。

  沙鼠丹丹帶領獵人之妻來到小屋,她想見的男人躺在床上熟睡。這和她想的有點不一樣,男人比較矮,瘦瘦小小、皮膚白皙,作為跟眾多野生動物相處的人來說,感覺有點太過細膩,右眼也沒有被黑熊攻擊而形成一個凹洞,還可以看見渾圓飽滿的眼珠子在鼓鼓的眼瞼皮下沉睡著。

  日記裡的他高大許多,因為整天照顧動物而曬得黝黑,結實的手臂上有好幾道抓痕。在夜晚燭光照耀下,他能夠細數每個抓痕來自何種動物,如何跟牠們從敵對的關係變成親密的夥伴,故事綿長而有趣,最後在他深沉安穩的嗓音中睡著。獵人之妻就這樣交錯於現實與日記之中,比對著相似與差異的地方。

  儘管小川先生不是她筆下的樣子,她還是留了下來。其一是因為馬已經死了,暫時沒有其他交通工具能取代,獵人之妻曾拜託樂園裡的斑馬和水牛是否能幫忙,但被牠們以身分不符的理由婉拒。其二是日誌,小川先生每天為動物們填寫日誌引起她的興趣,獵人之妻允諾在小川先生醒來之前幫忙暫代他的工作。獵人之妻因為接連數日駕著馬車沒空書寫,全身正躍躍欲試想投入文字的世界裡,此舉讓她在能離開之前可先解解癮。

  但獵人之妻的書寫方式卻讓動物們感到不安。以往小川先生都是逐一探訪,靜靜待在動物身旁聽牠們說話,但獵人之妻卻在遠處觀察,偶爾靠過來也只是問一些不知所以然的問題,例如問郊狼對於生態永續的看法、斑馬昨天做什麼夢、水牛是否曾想過有一天會溺死?有時甚至待在屋子裡足不出戶就寫完了。動物們慌張地說哪有這種寫法,況且獵人之妻書寫的內容與事實出入甚大,在她筆下─沙鼠丹丹成了熱愛衝浪的少年,在短短的浪頭上滑行的時候感受世界的平靜,心中湧起像詩的東西,他把詩句刻在椰子表皮上讓它漂流到世界的另一角。薩爾瓦多郊狼在家族中是個異類素食者,爭吵多次後終於離家出走,浪跡天涯孤獨地研究素食食譜,希望有一天能夠將所學帶回家鄉。斑馬艾倫身上其實沒有黑色毛髮,身為白馬的牠因為愛上斑馬馬克而將自己裝扮成斑馬的樣子,但斑馬馬克是個異男,斑馬艾倫因此每天糾結在複雜的情緒中。印度水牛瓦薩尼色感敏銳,熱愛閱讀時尚雜誌上的服裝秀,但身邊的家族友人身上總是穿同一套衣服,不允許有其他色彩出現,讓印度水牛瓦薩尼生活在壓抑的氛圍裡。有次他偷偷郵購了一頂假髮、洋裝與高跟鞋,準備在家人遠行尋找新的草地時偷偷穿上,心情因此而有了祕密呼之欲出般的喜悅。綠孔雀妮塔的父親在一場決鬥中被鱷魚擊倒死亡,綠孔雀妮塔為了復仇販賣身上的羽毛,用來換取一把能夠刺穿鱷魚堅硬盔甲的傳說寶劍。

  動物們驚訝不已,因為這些都不是事實。但卻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新奇感,成為故事中的「我」有現實中的「我」所沒有的活力與傳奇性。就算沒有離開園區,卻因此擴充了眼界,產生了許多種可能。

「什麼是海?」沙鼠丹丹想知道故事中他踩在底下的是什麼。

  獵人之妻本來想回答海是一個無邊際的水體,但這樣的回答太過簡陋了。一輩子沒看過海的沙鼠丹丹問她什麼是海,這是多麼哲學且動人的提問。獵人之妻意識到接下來講的話會引領沙鼠丹丹走向不同的道路,幾個句子開始在心中浮現,故事漸漸有了雛型。獵人之妻緩緩地對著沙鼠丹丹說:「什麼是海,讓我用一則故事來說給你聽。」

      —本文及圖片摘自川貝母著、大塊出版《成為洞穴》

本網站使用相關技術提供更好的閱讀體驗,同時尊重使用者隱私,點這裡瞭解中央社隱私聲明當您關閉此視窗,代表您同意上述規範。
close-privac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