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裡是——記憶書店。
一間專門收藏你所有記憶、並將其封存為書的神祕場所。
當記憶書店出現在你眼前,意味著一件事:
你的人生,已走到了極度不幸的深淵。
因為,只有那些失去活下去意志的人,
才有可能在生命最後的轉角,看見它的蹤影。
在這裡,你將獲得——
三次回到過去、重寫記憶的機會。
你可以改寫那段你最悔恨的選擇,
修補那段你最想挽回的關係。
但請謹慎選擇。
每一次改變的代價,
都是你剩餘壽命的一部分。
那麼,
你想改寫哪一段記憶?
內容節錄
《記憶書店》
我甩了甩身上和頭上的雨水,把那些宛如雜念的東西全部甩掉。雨滴則是變得越來越大。
啪嗒啪嗒,子彈般的雨滴聲傳入耳中。我抬起頭,這下才發現原來自己幸運躲進的遮雨棚是一塊鏽跡斑斑的鐵皮,而不是塑料遮雨棚;仔細一看,腳下踩著的木地板也早已被歲月磨損得到處都是凹痕。我從一直站著發呆的地方稍微挪開腳步,環顧四周,發現這棟建築本身就非常老舊,而且還是現在很少見的一層樓平房;裝著不透明磨砂玻璃的窗框,也是用老舊的木頭製成;而那扇看起來會嘎吱作響、很難移動的推拉門上,則貼著「開」的字樣。
這到底是……做什麼的地方?
我躲在看不見招牌的屋簷下,能取得的資訊實在有限,窗戶上甚至連常見的營業時間貼紙都沒有。我別無選擇,只好投身傾盆大雨之中。猛烈的雨勢使我難以看清楚前方,但從建築外牆上來看,是掛著一面「言 書店」的招牌。
「言書店?好特別的名字。」
我再次躲回屋簷下,抖了抖衣服和頭髮上的雨水。然而,就在這時,溫熱的一陣風輕輕拂過我的後頸,然後再拂過那扇原本關著的書店大門。我像是被什麼吸引似的,不由得回頭察看。只見那扇老舊的拉門微開,剛好是只能塞進一根手指的縫隙,朝我的方向敞開。我眨了眨眼。看來距離雨停還早,況且,我也沒有勇氣再頂著寒冷大雨,沿著漫無目的走來的這條路重新走回家。
「書店……會不會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
我希望,在這間書店可以找到足以突破我寫作瓶頸的希望,有時候,閱讀別人寫的好文章,的確會得到意想不到的靈感。我心想,反正我的時間很充足,逛逛書店也不賴。
我把手伸進那一巴掌寬的門縫中,緩緩將拉門拉開。深褐色的門板有著好幾處的油漆剝落痕跡,結果卻出乎意料地沒有發出任何嘎吱聲響,非常滑順地被拉開。當我走進書店,將門拉上,雨聲也神奇地瞬間被徹底阻隔。
我小心翼翼地移動腳步,往這間感覺空無一人的書店內部走去。
「……」
真是奇怪。
明明外面是在下雨的,而且是像炎炎夏日的午後雷陣雨那樣雨勢滂沱。原本只是零星落下的幾滴雨,很快就匯集成線,最後則是集結成團,打落在呆站在路上的我的身上,並將灰色的柏油路面染成了黑色。如此猛烈的雨勢,聲音尖銳大聲到讓人感到刺耳的程度;然而,現在光是關上這扇看起來脆弱的拉門,就能讓那震耳欲聾的白噪音消失得無影無蹤。該怎麼說呢?彷彿世界瞬間被按下了靜音鍵一樣。
難道是這幾天被那感覺永無止境的失眠問題伴隨而來的耳鳴症狀,讓我的耳朵真的出了毛病?我帶著滿懷不安的心,將眼前展開的景象一一收入眼底。
書店內部比從外面看起來寬敞得多,天花板也有挑高,彷彿把一頭大象塞進冰箱裡一樣,眼前是一片令人不可置信的光景。難道我不只耳朵失聰,就連空間感也出了問題?我所站立的走廊上,兩側延伸出整齊的高大書櫃,塞滿著一本又一本的書籍。還是這些塞滿周遭的書,把外部世界的聲音全部吸走消音?當我腦中充斥著這些荒謬的念頭時,心臟突然劇烈地跳動了起來。還是趕快離開這裡比較好。不祥的預感不同於幸運,從來都不會背叛自己。
「這是怎樣……」
我必須趁恐慌症發作之前,立刻離開這裡,但就在我轉身、伸手想要抓住門把的那一瞬間,一縷溫暖的陽光浮現在我眼前,就剛好從那扇老舊的拉門旁照射進來。一轉眼就雨停了?不,不可能,那不是一場這麼容易說停就停的雨。就算退一萬步來說,雨真的是戛然而止好了,原本被烏雲遮得一片漆黑的天空,竟已經出太陽,甚至從窗戶縫隙間透出陽光,這一定是出了什麼天大的差錯。我把手背伸進了那道毫無曲折起伏、筆直而下的陽光當中。
「好、溫暖……」
那股彷彿等待感受已久的暖意,使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分不清是冷汗還是因為熱而冒出來的汗,弄濕了我的手掌,使我握著門把的手滑了下去。我開始感到害怕,因為眼前的一切早已超出我能控制的範圍。然而,真正奇怪的是,在這份恐懼背後,還參雜著難以言喻的慶幸與好奇等諸如此類的心情,彷彿灑落在腳下的陽光是某種情緒穩定劑一般。
「那個……您好,有人在嗎?」
我把手掌上的汗水擦在褲子上,調整呼吸。我告訴自己,「沒事的,沒事」,心跳也逐漸平穩下來。
我嚥了嚥口水,轉過頭,再次面對這間書店。照亮書櫃的燈光與窗外透進來的陽光是相同的顏色,而在更後方遠處,比燈光更明亮的光線下,則有一棵剛才完全沒有注意到的參天大樹。
「我怎麼會沒注意到那棵樹?」我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吸引住一樣,一邊走向那棵大樹,一邊暗自心想。「如此高大的一棵樹……真的能在室內生長嗎?」我望著碰觸到挑高天花板的綠葉,內心不禁浮現這樣的疑問。大樹彷彿與空間融為一體,在書店的地板落地生根,而周圍還盛開著不知名的花朵。
「不可能吧……應該是假的吧?」我怎麼想都覺得,在這麼小的建築裡生長著如此高大的樹木,實在太離奇,於是開始繞著那棵樹走了一圈,就在這時,我的指尖被樹枝劃到,滲出鮮紅色的血滴,這下才讓我意識到,這棵樹是真樹,不是假的。再加上混著水氣的泥土味和微微飄散的草香、花香,都讓這片空間變得更加真實生動—換言之,如此完美甚至有些怪異的書店,並非夢境,而是現實。
我沿著來時路,走向位於入口處的書櫃,發現那些被整齊排列於書櫃上的書籍,邊角都已磨損,原本潔白的內頁也都泛黃,用書店來稱呼這間店反而有一點牽強。「難道是……二手書店?」我看著積滿灰塵、應該已經很久沒有人整理過的書籍心想。就在這時,出於好奇,我隨手抽出了其中一本書籍。沒想到,一本畫風和字體都無比熟悉、寫著《蔣英實》的老舊封面映入我眼簾。
「喔?這是我小時候喜歡看的書欸?」
我感覺到拿著書本的手周圍,有一陣微風拂過。我翻開堅硬的封面,嘩啦啦翻閱沾滿手痕的書頁,一股早已遺忘的熟悉氣味撲鼻而來。我將鼻尖湊近內頁,那是我度過童年、卻再也回不去的……我家的味道。
我們不常搬家,從父母結婚到我出生,一直都是住在市郊的一棟老舊低矮公寓裡,在那裡生活了五年才搬進大城市裡的公寓。那段期間,比我小兩歲的弟弟出生,爸爸則是成為一家建設公司老闆,買了一套三十坪的公寓用來自住。我在新家住到二十歲為止,整整住了十五年。
媽媽非常愛惜也很喜歡那間新房子,她是個積極進取的人,目光敏銳、手腳幹練,不放過家裡任何一個角落,親自坐鎮指揮室內裝潢設計師,把整間房子布置得盡善盡美。精心打造一家人的生活空間,是她當時對於自己年輕有為、小有成就的慶祝方式。
我們全家人都對那間房子充滿自豪感,住在同一棟公寓的鄰居們也紛紛稱讚,明明是相同的室內坪數,我們家的空間看起來卻比他們的還要寬敞許多,一致誇讚媽媽的裝潢品味。我和弟弟在那個家度過了青春期,再到長大成人,原以為會永遠居住的家,在我二十歲那年竟淪為被法拍的命運。
我拿著書的手變得無法動彈,怔怔地站在原地;好不容易從書籍抽離的鼻尖上,還清晰地留著那股懷念的氣味。我勉強回過神來,迅速翻閱一疊又一疊的書頁,然後翻到了最後一頁,發現有人用綠色簽字筆歪歪扭扭地寫著一段文字:
突破身分高牆的蔣英實,真的非常了不起。從今天起,我決定要把他當成我最尊敬的偉人。★★★★★
「不可能……」
我看著熟悉的字跡,感到快要窒息。這一切好不真實。我彷彿回到當時—被困在時間的牆內、停留在過去—初次到訪那間醫院一樣,現在的我,感覺就像是回到了很久以前。我所面對的,是七歲時的自己。
我連忙合上愣住呆滯而張開的嘴巴,然後又抽出另一本書—《海倫.凱勒》,是和剛才那本書出自同一間出版社的偉人傳之一。內頁像是被水浸濕過再曬乾一樣,皺巴巴地布滿皺褶,我看得忐忑不安,也許,這只是很容易發生的巧合,我可能反應過度,但確認清楚也沒什麼不好。
我這次也一疊一疊地翻閱內頁,隨著手上感受到的紙張重量越重,我的心跳也跟著加速。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又或者在擔心什麼,只顧著一股腦地翻到書籍最後一頁。最終,好不容易看到海倫.凱勒偉大的生平故事結束,出現了一張象牙白色的蝴蝶頁。上面有人用藍色簽字筆寫著:
我最害怕看不見的東西,假如換作是我,有辦法像海倫.凱勒一樣因為遇到一位好老師而克服障礙嗎?坦白說我不知道。★★★★★
這下,我終於可以確定,這裡,陳列在這座書櫃上的偉人傳,全部都是我的書。不論是沒有使用書籤的習慣而將書頁一角摺成三角形作為閱讀標示,還是不小心滴到柳橙汁的印痕位置,以及因為和弟弟爭搶書籍而摔落地面,導致精裝封面的邊角凹陷等,這些印記都再再證明,一切皆為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