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臺灣高山生物(尤其是植物)與泛青藏高地生物相間的關聯,是臺灣學術界探索至少百年的謎題,但備受東亞學者矚目的橫斷山-臺灣間斷分布現象,在臺灣卻鮮少為人所知。二十一世紀伊始,橫斷山逐漸成為全球生物多樣性研究熱點,學界更發現全球最古老的山地植被,可能就在橫斷山。臺灣與橫斷山之間呈現的間斷分布,說明這個年輕的高山島,竟與北半球最古老的山地植被存在親緣性。本書從科學最前沿的角度,包含地質、氣候、化石與DNA研究,力圖呈現這些植物類群可能的遷徙之謎。
內容節錄
《橫斷臺灣:追尋臺灣高山植物地理起源》
傾靡歐美的喜馬拉雅杜鵑花
楔
如果你問我,臺灣的高山是什麼顏色?我的直覺首先會告訴我──綠色。不論身在何處,每當我想起山,腦海裡最先浮現的就是中央山脈上柔美的箭竹綠地。但若你問,難道山上就沒有其他明豔一點的色彩嗎?有的,我馬上想到的是山地杜鵑花,想到它們在山脊線上大規模綻放著或粉或白的花朵,如此令人心醉。如同平地,山地杜鵑花的花期也在春季,但通常是在比平地杜鵑花晚一些的梅雨季。彼時,當山下眾人深陷於細雨醞釀的春睏,準備上山的人卻精神奕奕。他們無懼陰雨,帶著企盼的眼神,走進高山,迎接愛山人專屬的視覺饗宴。
綿延的臺灣山地,由分類學者界定的原生杜鵑花已有十七種。它們形態多變,姿態與花色並不遜於園藝品種,在觀賞上饒富趣味。這之中,一群被稱為喜馬拉雅杜鵑花的山地杜鵑花最引人注目。這個譜系雖然在臺灣只有五種,但自日治時期起,多少博物學者、登山者與研究人員都鍾情於它。每年春天在合歡山締造賞花人潮的玉山杜鵑,正是一種喜馬拉雅杜鵑花。這些山地杜鵑花為何以喜馬拉雅為名?它們是否和遠方的喜馬拉雅山有關聯?深入這些問題,你將不期然地揭開臺灣與世界最高山脈之間的獨特連結,以及一段與杜鵑花有關的國際交流祕史。過去一百多年來,冠以喜馬拉雅之名的山地杜鵑花對人類的誘惑超越了國界與文化藩籬,在園藝史上締造一股歷久彌新的風潮。
之一 橫斷山的寶石之花
我和一般人一樣,對喜馬拉雅山有著強烈的憧憬,期待著將來有一天能夠前往那裡踏查,……那裡有著高逾一萬三千尺的山綿延,有豐富的生物也有多采多姿的番人生活點綴其間,從熱帶低地通過溼潤的原生林,爬到寬闊的針葉林帶,再到光是山地杜鵑花就有數十種,種類居世界之冠的灌木帶,然後進入草原帶,綜覽各種山地寒生植物盛開的迷人世界,其有冰河高懸於岩雪峰之下,映照出崇高的銀色光輝。
鹿野忠雄,〈玉山雜記──玉山地方山與住民的關係〉,一九四一年
活躍於日治時代的鹿野忠雄,是我心目中臺灣登山能力最卓越的博物學者。基於對熱帶高山的迷戀,他在年少時離開了北國的家鄉,來到臺灣。戀臺十五年間,他來回在島嶼高處的山脊,探索生物、地質與原住民文化。儘管將畢生最好的時光全獻給臺灣群山,鹿野忠雄的心中似乎一直有個遺憾,那就是未能到東亞深處的喜馬拉雅山進行博物學考察。少時,我因為景仰鹿野忠雄,除了喜歡看他寫臺灣的山,對他掛念的喜馬拉雅山也感到著迷。念研究所之後,開始研究臺灣山地植物,我留意到他曾在著作中提到一個有趣的生物地理假說。他在〈玉山雜記〉一文寫道:「……臺灣高山特異的地質構造與地形,以及森林帶的垂直配置、山地杜鵑花,以及其他的高山野花、鳥類和蝶類,都令人想起喜馬拉雅山系的地質、地形與生物相,覺得彼此有共同的性質與屬種,並非偶然。看到臺灣林鳥的飛翔和蝴蝶閃亮的羽色,喚起我對喜馬拉雅山系的幻想。廣義地說,喜馬拉雅山的褶皺特性也支配著臺灣島的高山。此外,臺灣高山頂的生物,是曾經於某一個地質年代從喜馬拉雅山區移入的。……」
臺灣高山上的生物可能起源於喜馬拉雅山──或說在鹿野忠雄那個年代,係指包含青藏高原東部以及橫斷山的泛喜馬拉雅山區──這種說法對我來說真是匪夷所思。我不曾想過,平常登山時所見的花花草草有可能和遙遠的世界最高山系出同源,擁有近緣的血脈。我曾懷疑這會不會是鹿野忠雄私心且刻意安排的一種說法?畢竟這兩處天地都是他一生心念之所在。但也或許他的確在臺灣的高山上找到什麼證據,讓他對這個假說深信不疑。自那時起,關於臺灣與喜馬拉雅山生物之間的種種疑問,像是寄宿在我腦海的幽靈,隱隱徘徊不去。取得博士學位後,我渴望前往喜馬拉雅山區進行研究,並在友人的牽線下落腳橫斷山。在穿梭於橫斷山的日子裡,我常感到鹿野忠雄就在身邊。彷彿他寫下了一段遺囑,讓我來這裡追尋他所掛念之物。這樣奇妙的體驗,不只體現在遠方雄偉雪山的山影,更在山間一棵棵山地杜鵑樹的花開中得到印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