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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流亡藝術家協會 傾聽黑暗中的希望聲音

歐洲接納移民由來已久,其中包括許多藝術創作者。2019年法國移民博物館的「流亡視野」展覽,摩洛哥裔的穆孟策劃了名為「感染」的時裝秀,凸顯多元族群意象
2020/1/18
文字、攝影:曾婷瑄/主照片:Romain Guede(穆孟提供)

歐洲大陸接納移民由來已久,尤其70年代後,國際社會政治與軍事動盪頻仍,許多難民流離失所,紛紛逃往第一世界國家以換取安全穩定的生活,其中包括了許多藝術創作者。

歐洲向來深信「藝術」的角色至關重要,「藝術」要訴說、呈現社會令人不安的一面,並讓受壓迫者的聲音被聽見。因此,歐盟的「創意歐洲」(Europe créative)計畫特別關注藝術家,接納並提供適宜的創作空間,讓藝術家得以繼續創作。這樣的創作不僅是以個人名義發聲,更代表他們的母國,期許這些動盪國家的文化,透過流亡藝術家的創作傳承發展。

流亡藝術家協會  提供展演與發聲的歐洲平台

位於巴黎的流亡藝術家協會(Atelier des artistes en exil)成立於2017年,由西貝(Ariel Cypel)和德波爾(Judith Depaule)創立,為歐洲唯一不拘國籍與創作形式接待難民藝術家的機構,目前有超過200名來自世界各地的成員。

協會成立宗旨在於找出各國籍與各種創作形式的流亡藝術家,無限期提供法律、藝術,甚至醫療協助、讓他們有創作空間與參展機會,直到藝術家能在法國自力更生。

創立流亡藝術家協會的西貝(Ariel Cypel,左)和德波爾(Judith Depaule)此前是「匯流」巴黎文化中心的藝術總監,因一次策展接觸敘利亞流亡藝術家,走上了協助流亡藝術家之路。(攝影:曾婷瑄)

對於藝術家的認定方式,除了職業藝術家外,協會也接納不在現代藝術機制中的傳統技藝傳承者,以及因過去顛沛流離而無法從事創作,或者在流亡路上才啟發藝術志向的未來藝術家,協助其申請法國藝術專業學校就讀。

過去近3年,流亡藝術家協會策辦許多展覽,提供流亡藝術家展演與發聲的平台。德波爾在接受中央社訪問時表示,2020年開始,協會將更著重「歐洲連結」,計劃帶著藝術家在歐洲各國巡迴展演,擴展其交流與合作網絡。

德波爾指出,法國的文化與社會機構間的關係通常不友好。協會的特色,便是協調結合兩者,以優質的藝術文化表演,推動社會改革的訴求。

因此,流亡藝術家協會的對外合作分成兩面向,一是和法國眾多的社會機構結盟,如國際組織(Emmaüs Solidarité)、天主教救助協會(Secours Catholique)等,將高水準藝術帶到相對弱勢,或對藝術不熟悉的觀眾前。另一則是進入大型文化機構,嘗試用非典型的視野與藝術形式,改變現行路線,例如2019年在羅浮宮所轄的德拉克瓦美術館(Musée Eugène Delacroix)花園演出非洲音樂,揉合傳統與現代,大獲好評。

戰火與壓迫下的藝術  以美學表達政治訴求 

中央社記者也特別採訪了協會裡的兩位藝術家,一位是摩洛哥裔的突尼西亞服裝設計師,另一位則是阿富汗攝影師,以了解戰火與壓迫下的藝術表達,如何迸發出新生命。

穆孟(Ayoub Moumen)是LGBTQ(同志群體)的活躍成員,2015年創立了阿拉伯世界第一個合法的LGBTQ權益組織Shames(意為太陽)。此時的突尼西亞幾年前剛經歷革命,社會看似開放,但同性戀仍受刑法規範,可受3年有期徒刑,因此Ayoub和組織不時受到威脅,理應保護他們的警察,不但歧視、威脅、壓迫,也藉機闖入家中破壞,讓他決定遠離家鄉。

穆孟因長期從事劇場創作,與法蘭西學會(Institut Français)始終保持聯繫,也順利獲得技術人才簽證赴法。2016年簽證到期,他決定申請難民庇護。他說自己和其他流亡者相比非常幸運,因為他還能坐飛機來,不必跋山涉水、歷經種種磨難。

抵法後,穆孟首先發起了跨界「藝術行動者」(Artctivistes)運動。他解釋:「目的是要讓藝術處理政治議題,把藝術帶到街頭。」他特別提到女性主義運動團體「費曼」(Femen),以身體為藝術媒介,表達深層的政治訴求。

穆孟的設計理念結合了生態保護與難民關懷,更成立了「難民參與服裝」(Refuge Engaged Wear)工作室。2019年在法國移民博物館的「流亡視野」(Visions d’exil)展覽中,穆孟(Ayoub Moumen)策劃了一場名為「感染」的時裝秀,展出一系列以海中難民為發想主軸的服裝,全部挑選「有色人種」擔任模特兒,目的就是希望凸顯多元族群意象。

穆孟說:「現在的世界讓流亡者不僅身陷海裡(la mer),更身陷垃圾堆裡(la merde)。」換言之,他的關注除了難民議題,更帶有環保意識。他表示,時尚產業對地球造成的污染,僅次於石油產業。因此,他也是「反時尚運動」的成員,反對連鎖品牌和快時尚,只使用二手、再生或再利用的物件來設計服裝。

穆孟的設計結合生態保護與難民關懷。這一系列服飾名為「藝術行動者」,概念來自海中難民。藉由難民腳穿蛙鞋,身上卻披著塑膠,呼籲民眾關注海中過量的垃圾。(攝影:Melchior Tersen、穆孟提供)

來自阿富汗的薩布爾(Abdul Saboor),因哥哥是當地反塔利班政權的意見領袖,且自己也曾為美軍工作6年,家中不斷遭受騷擾與人身攻擊。在一次導致房屋全毀、哥哥重傷的嚴重攻擊後,薩布爾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選擇出逃。

他當時並沒有想去的國家,逃亡過程也很不順利。他在伊朗被補,監禁時遭警毆打,最後遣送回國;在土耳其又被蛇頭騙錢;在保加利亞也被警察打斷左手。最後,薩布爾輾轉落腳塞爾維亞的難民營,並在當地待了一年。

這一年期間,薩布爾重拾相機,捕捉許多難民營的日常瞬間,把過去對拍照的興趣轉為專業。直到有一天,造訪塞爾維亞難民營的外國記者發現薩布爾的作品,驚為天人,幫他投稿國際雜誌與展覽後,逐漸打開知名度。後來,一位奧地利志工決定把薩布爾藏在車裡,帶著他跨越邊境,來到歐洲,最後聽了朋友的建議,進入法國。

阿富汗流亡攝影師薩布爾(Abdul Saboor)曾住過難民營,深刻體驗難民困苦。他的照片呈現難民用僅有的木柴生著小火,渴望度過寒冬。(薩布爾提供)
薩布爾的照片情感真摯。圖為巴黎市北郊奧貝維埃門(Porte d'Aubervilliers)和拉夏貝爾門(Porte de la Chapelle)之間的難民聚集區,政府數度驅離,但難民無處可去,不久後仍會回到原處。(薩布爾提供)

日前,薩布爾終於拿到難民簽證,很多人恭喜他。然而2019年3月,他的大哥在一次攻擊中喪生,接著是他父親。薩布爾翻閱著手機裡一張張家人受傷的照片說:「我拿到了簽證,但失去了家人,這不是什麼可以慶祝的事。若能安全生活,誰想拿這張居留?」

因為花了2年時間在各個難民營與逃亡路線中遷徙,薩布爾對難民的處境相當了解。他目前積極參與「難民社群廚房」(Refugee Community Kitchen),不時前往法北難民營區加萊(Calais)為難民下廚拍照。他說,流亡期間獲得了許多幫助,因此希望有機會能多協助他人。

薩布爾表示,「我的人生已和難民緊緊連結,對他們感同身受。對我來說,攝影不是工作或謀生工具,而是一個使命。人們需要知道難民真實的處境,政府一直竭力隱瞞,而媒體也不真的關心。若我們不做這件事,誰能來做?」

生命劇變  流亡藝術家協會成就人生新方向

這些流亡藝術家因生命裡的斷裂和劇變,對於藝術本質與呈現的看法都有了改變。「藝術」對穆孟和薩布爾來說,都是揭露、訴說和傳達理念,乃至傷痛的媒介。對世界不公不義的憤懣,讓他們迫切地用作品表達對社會恨鐵不成鋼的心情;同時也因經歷苦痛,他們擁有格外明亮的雙眼,在被遺忘的角落看見人性的光輝與希望。

對於流亡藝術家協會,穆孟和薩布爾的內心滿懷感謝,協會在他們孤立無援時伸出雙手,鼓勵他們繼續創作。他們不約而同表示,協會就是他們的「家」。穆孟說:「協會盡一切所能,讓藝術家能自由地創作。若非有他們,我將一無所有。」

薩布爾則說,沒有協會,他就不可能持續創作,「協會改變了我人生的方向」。他還記得第一次與西貝見面自我介紹時說,「我是來自阿富汗的難民」,西貝卻糾正他說,「不,你是來自阿富汗的藝術家」。這句話當下帶來的震撼,讓他難以忘懷,也讓他看見人生列車,正緩緩地駛向美好的彼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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