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罪惡感放大玩懸疑 柯貞年拉出藏進抽屜的秘密

在經歷糟糕的一天後，萬年龍套東東背著女友和神秘的空姐鄰居一夜激情，酒熟耳酣醒來，卻發現空姐斷氣了。

無預警拉起的封鎖線，讓看似和樂融洽的社區人心惶惶、互相猜忌。凶手是誰？在不能被女友發現的前提下，東東一邊隱瞞在場事實，一邊努力找出藏匿在社區的真兇，試圖證明自身清白，卻挖出一個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導演柯貞年在2017年執導掀起全台猜凶手的金鐘懸疑推理劇《天黑請閉眼》後，今年再端出新作品《非殺人小說》，把觀眾從山中民宿帶到山下的社區大樓，透過演員細微表情和台詞仔細推敲，猜猜是誰又為了誰痛下殺手。

隋棠（中）在影集《非殺人小說》裡是名神秘又美豔的空姐，在不同住戶的眼裡，都有不同的形象，而她的身亡意外勾出社區裡每個人試圖隱藏的秘密。（圖片提供：CATCHPLAY＋）

劇本的誕生 從出版社編輯和萬年龍套說起

柯貞年這次也持續和長期合作的《天黑請閉眼》、《無聲》編劇林品君繼續攜手，以作家李桐豪獲獎同名短篇作品《非殺人小說》作為基底改編。

她坦言，要把篇幅較短的小說擴增成8集影集並不容易，也不想讓觀眾輕易推測到凶手，因此調整主角職業，從鬱悶的出版社編輯張先生變成懷著演員夢的十年臨演東東（劉冠廷飾），而主角在劇裡參與演出的電影，才是原著《非殺人小說》的內容。

儘管與主角表面上的設定與原著不同，但內心跟原著一樣，還是同一個抑鬱不得志的小人物。

柯貞年解析被出版社庶務壓到扁平、自認無才華的張先生，因鄰居命案重燃創作的亢奮感；魯蛇臨演東東為掩蓋自己與命案關聯性，綁架了目擊的外籍護工，一步步把自己推向錯誤漩渦，意外與新戲情節不謀而合，宛如體驗派演技過程，讓他的表演一夕之間大躍進。但所付出的代價究竟值不值得？就是有趣之處。

藉由如繞口令、謎團般的「演員扮演員」、「戲中戲」，增添角色複雜度與故事發揮空間，到底誰是真演戲？假演戲？真真假假早已分不清。

影集《非殺人小說》裡劉冠廷（右）扮演的男主角是名萬年臨演，劇裡常常有「戲中戲」橋段，增添故事推理複雜度，對演員也是一大挑戰。（圖片提供：CATCHPLAY＋）

故事中，社區大樓裡的每個住戶，也像每天頂著一層虛假表面。例如，早知道男朋友出軌懷恨刮被害者車的王淨、兒子遭霸凌與被害者是前同事的曾珮瑜、破產又婚姻破碎的出版社老闆劉亮佐、掩蓋妻子張詩盈有精神疾患的市議員參選人段鈞豪、慣性偷拆住戶包裹的警衛張書豪等。

柯貞年笑說，之前拍《天黑請閉眼》時，觀眾常認為名氣較大的演員是凶手，很快就鎖定張書豪或簡嫚書，「所以我這次故意找一堆很紅的，大家才會真的認識他們，感受角色間的各懷鬼胎」，雖然劇本不是完全的本格推理流派，但她還是刻意埋了多層懸念反轉，理解並珍惜觀眾享受猜凶手的樂趣。

創意的發想 拿捏犯罪現場真實與虛構尺度

有兇手、死人，必然就會有警察、命案現場、緝凶流程。觀眾就算沒看過刑事犯罪美劇《CSI犯罪現場》，也至少看過動畫《名偵探柯南》，太不合常理的破案流程，也會被識破。

推動全劇故事轉軸的美豔空姐死因，究竟是勒斃窒息還是中毒發作？劇組也是有下功夫調查。

柯貞年表示，團隊很認真向專家研究中毒延遲發作的可能性，哪種毒就在生活周遭卻不知情；還有東東與空姐有性行為，為何驗屍過程找不到東東的體液，「可能是保險套、毛髮或指紋不完整等，就算殘留也沒有完整東西能當證據，我們有問過相關專家，還真的是有可能性！」

但戲劇之所以為戲劇，而非寫實紀錄片，就是能多點綴更多想像空間。

例如全劇最開頭，隋棠扮演的空姐屍體被推上救護車前，一陣風把大體臉上的白布吹起，死不瞑目的空姐雙眼瞪大，鏡頭再帶到封鎖線外的每個社區住戶。

在《非殺人小說》裡，一名空姐鄰居的死亡，讓看似和樂融洽的社區人心惶惶、互相猜忌，人都可能是凶手。（圖片提供：CATCHPLAY＋）

「照理來說，白布不可能被掀開那麼久，但我刻意把它做得夢境感一些，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注意到，背後現實的環境音都被抽掉。或許布早就被蓋回去了，但這群人之中，有一個人是凶手，因此看到林夢的臉時都會覺得害怕」，柯貞年也期待別出心裁的小細節能帶給觀眾更多觀影體驗。

利用人性罪惡感 挑戰台式懸疑犯罪

在接連2部影集作品都是懸疑推理風格，讓柯貞年也忍不住笑說：「我發現我可能是一個通俗戲的導演？可能故事情節比較強、衝突性強、戲劇性也強，但我還是希望這個類型的作品，還是能得到編劇獎項的肯定。」

柯貞年解釋，推理懸疑劇常會被說故弄玄虛，較具商業娛樂性，但比起現實題材，它更需要大量鏡頭營造緊張、驚悚氛圍，難度也高。

好比第一集劇本裡簡單的三角形陳述「東東爬出窗外」，為呈現這段逃離命案事發大樓的3、4分鐘，卻得花一整天拍攝，扮演主角的劉冠廷就得吊鋼絲攀在3樓高的外牆、徒手抓水管，還被獲封劇組給的「台版湯姆克魯斯」。

柯貞年不禁苦笑：「比起對話的文戲，這其實是一個CP值很低的東西，很花時間，但我們還是需要（類型劇）」。

在網路影音串流平台盛行的近年，台灣觀眾早已看遍日韓、歐美類型劇，胃口都已被養大，在國內市場資源侷限下，柯貞年認為台灣還是得找出自己的出路，而她也想做出專屬「柯式」的懸疑驚悚。

以她來說，身為女性導演在動作打鬥橋段可能沒有男性導演擅長，「但我想講的是人的複雜度，這是懸疑驚悚劇裡最有趣的地方。為什麼會有這些所謂的真真假假，就因為人是多面向的。」

在《非殺人小說》裡，從最初柯貞年就會思考，主角是誰，他的歷程是什麼，要去哪裡，而這則命案最後會帶他去哪裡；再來討論誰是這個故事的凶手，他一開始是什麼樣的人，又為什麼要殺人？在命案發生後如何隱瞞一切繼續生活？

柯貞年認為驚悚懸疑劇裡最有趣的部分，就是人性的複雜度，「在別人眼裡看似是壞人，但又不是真正的壞」。（攝影：王飛華）

柯貞年自認在她筆下或鏡頭下的每個人物，都背負著某種「罪惡感」。這份「罪惡感」在任何的感情關係裡都會存在，出軌會有，無法承擔對方付出的愛會有，經濟不夠富裕讓對方有更好生活的也有，「這種情緒會讓人變成不會想成為的樣子，衍生出很多的可能性與故事，原來人可以做到這個程度……」

某部分來說，這些角色還都參雜著部分的她。

翻出藏在抽屜裡的自己 為作品續力

一般人懸疑、刑偵作品看多，總會想像導演或編劇家中會向警察或偵探們，有個貼滿被害者與嫌疑人照片的白板，旁邊備註彼此關聯、職業別，但柯貞年家沒有。

合作多時的化妝師夥伴透露她家像座「樣品屋」，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無明顯雜物，所有物品收納進櫃子、抽屜，柯貞年笑瞇著眼回應：「我喜歡藏起來的感覺，打開後其他人才會發現，喔，原來裡面是這樣的東西」。

處女座，再加上B型血液自帶的高敏感，柯貞年習慣在現實中四處觀察他人的言行舉止，當了導演與編劇後，睡眠品質總是很差、多夢，腦袋沒有停下來的時候，日常大小事總是和劇本情節產生關聯 ——「我有辦法製造一個完美謀殺嗎？」、「我可能製造出一個完美密室嗎？」、「命案發生我有沒有可能找出凶手？」

她笑說，在完成《非殺人小說》前，自己就像發生命案社區裡的一名租戶，沒寫完前一直被困在屋裡，和每個角色一起猜測懷疑。其中最有趣的，是每個角色又都源自於柯貞年曾聽過的故事，或某部分自己的內心投射，「他們是我，又不是我」，大腦彷彿天天上演懸疑大戲。

柯貞年習慣在現實中四處觀察他人的言行舉止，當了導演與編劇後，睡眠品質總是很差、多夢，腦袋沒有停下來的時候，日常大小事總是和劇本情節產生關聯。（攝影：王飛華）

不感覺疲憊嗎？但這也是柯貞年最著迷寫劇本、拍攝影視作品之處，藉由創作過程，回頭審視自己究竟什麼樣的人。

「東東不是壞人，有正義感，但他永遠會做錯事，想彌補的同時又不想放棄應得的，懦弱、自私、比較愛自己，這很像我們身邊的很多人，也是我曾有過的心情，我很想看看，這樣一個人，觀眾會怎麼看他？」

柯貞年偷偷拉開自己的抽屜，把局部的自己放出來了，用懸疑包裹的罪惡感像面鏡子照著觀眾，猜凶手的同時，你也看到自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