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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隨時都可以離開的狀態 陳汗青自在悠遊兩地劇場

日本出生,在台灣完成教育,曾經走不出混血兒身分的局外人,卻因劇場而找到人生,讓兩地都視他為自己人……
2021/7/17
文:趙靜瑜/圖片提供:陳汗青、TPAM表演藝術會in橫濱、第七劇場

「因為喜歡,所以保持一種隨時都可以離開的狀態。」這聽起來好熟悉,像極了愛情嗎?台日混血、劇場製作人陳汗青則是把重點畫在──有選擇權,「只要我有選擇權,甚麼都可以做得到。」

陳汗青說,因為太喜歡一件事,會變得太靠近,下一步就會變得盲目,「因為喜歡,所以更要保持距離。」陳汗青看過很多人因為太喜歡劇場,全心投入,之後碰到挫折受傷之後,就由愛生恨,「這太可惜」。

陳汗青非常「斜槓」,除了劇場製作人等藝術行政工作之外,他還接翻譯,擔任流行音樂的頒獎典禮顧問,也是吳青峰雲門劇場《上下冊》創意總監,藝人演唱會舞台監督,他培養出各種可以支撐自己的多元能力。

「培養自己有選擇的能力,選擇權在自己手上,現在我想離開一下劇場,去做商業的案子養活我自己,我可以;去做一點流行演唱會的案子,我也可以,稍微離開一下,並沒有不好。」陳汗青說,作為一個自由工作者或是要進組織工作都一樣,「要讓自己隨時保持一種如鰻魚般活跳跳的狀態。讓自己更適應生活,更低限,不被捆擾,才會保有更大的自由與創意。」

陳汗青認為培養自己的實力,握有選擇權,就可以掌握人生。(圖片提供:陳汗青,攝影:林唯哲)

台日的身分,彷彿也讓陳汗青保持一種可以隨時離開的狀態。

父親是日本人,母親是台灣人,陳汗青在日本出生,小學之前不復記憶,但印象中在日本生活,母親跟他講中文,他卻不喜歡用中文回答,「那時候覺得自己不想跟別人不一樣。」回到台灣,陳汗青用的是日本名字「新田幸生」去念書,又覺得跟同學有隔閡,開始不喜歡講日文,家人於是幫他取了一個很東方的名字,陳汗青。

陳汗青的母親中學畢業之後,把存款領光,到機場才決定飛去日本,當場買機票,只為了要看看這個世界。有奮不顧身的母親帶頭,人生之途,沒有疆界,自由追求夢想這個想法,也住進陳汗青的心裡。

高中時外婆身體不好,陳汗青也希望獨立,他回到台南與外婆同住,跟著外婆講台語跟日文,慢慢習慣台灣。大學考上成大歷史系,交了很多好朋友,愛上街舞,但對混血兒這件事,陳汗青還是沒有那麼釋懷,直到念了北藝大藝術行政研究所,接觸了劇場,他才真正釋放。

陳汗青(右二)認為不同文化的養分,讓他得以在台日文化裡優游。(圖片提供:第七劇場)

劇場的強大包容力 安頓焦躁不安的靈魂

「在劇場我才真正理解到,來自父母親不同國家,不同文化的養分反而是強項,我可能會比一般人多一點溝通能力,視野可以更寬廣。」陳汗青說。

劇場包容了陳汗青,也安頓了讓他因身分認同而焦躁不安的靈魂。陳汗青說,他跟劇場「一拍即合」,「劇場是很有趣的地方,是人跟人之間的工作,一見面就三分情,沒有在管你哪裡來的,在國外劇場工作更明顯,大家雖然語言不同,但知道也是劇場來的就很可以溝通。」

陳汗青開始善用自己的台、日語言及文化強項,作台日文化相關交流讓他對自己未來的目標更加清晰,一個就是莎妹劇團跟日本第七劇場的合作案,兩團從2016年到2018年展開3年合作交流計畫,雙方約定好各作作品,交換女演員作演出。

陳汗青希望投身台日文化交流工作。(圖片提供:TPAM表演藝術會in橫濱)

繁體字「謝謝」 道盡台日之間深厚情誼

陳汗青說,第七劇場基地原本在東京,但受到地方政府考慮人口老化,用藝術鼓勵年輕人回流的召喚,劇團搬到以林業為主要經濟活動的三重縣,安家落戶,「我們親見這群日本演員是如何睡在24小時全開的劇場,打通鋪,晨起煮飯,打掃,排練,感受劇場是如何改變一個小社會。」

陳汗青回憶,每次去排練,附近的婆婆媽媽會拿蔬菜,拿肉過來分享;附近廟會祭典,劇團整團被安排去觀禮,還給了劇團VVIP級的款待;典禮完之後在附近廟會走動,有小攤老闆作餅乾的,一定要拿給他們,打開餅乾一看,裡面寫的是:「謝謝。」

這「謝謝」兩個字還是繁體字,陳汗青說,「他們知道台灣在311大地震時給日本的支持,以這樣作回報,整個劇團都被溫暖到,非常感動,這真是最好的文化交流。」

陳汗青說,劇場不單純是演出藝術創作而已,劇場也是情感交流的地方。陳汗青還記得第一年有個試演會,會後自由交流,「我一個人就張羅了30人份的滷肉飯,瓜子肉等等台灣小吃,搭配台灣帶去的茶葉,讓社區民眾也參與,一起感受台灣的文化,我覺得這是最自然的台日交流。」

莎妹劇團去日本受到的款待是這樣。而日本第七劇場來台灣演出排練,則是要求幫他們預約參觀總統府,去台南看日本水利工程師八田與一建設的嘉南大圳,「大家想的都一樣,台灣好像他們的第二個家,台南很像昭和時代的日本,有一種淡淡的懷舊感。」後來裡面的女演員成了台灣演員FA妻子,生了孩子,「原來,劇場可以改變一些人的人生。」 陳汗青說。

到世界各地藝術節擺攤,介紹劇團對陳汗青來說已經是稀鬆平常的事情。(圖片提供:TPAM表演藝術會in橫濱)

文化是交流最大吸引力

一次劇作家簡莉穎想了解日本劇場的狀況,希望陳汗青帶隊,一行人去日本看了柴幸男改編自《小鎮》的《我們的星球》,簡莉穎說雖然不懂日文,但覺得很流暢,「我是喜歡到根本說不出話來,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完作品之後,去後台像粉絲一樣堵導演。」

這個導演就是後來到台灣來做戲的柴幸男。

陳汗青說,透過劇場朋友介紹,雙方很正式見了面,「我當下就知道,就是這個人。」但要如何合作?陳汗青是獨立製作人,沒有資源沒有資金,如何開始?不知道哪來的勇氣,陳汗青跟柴幸男說,「我先請你來台灣旅行。」

陳汗青自掏腰包請他飛來台灣看場館,認識劇團;安排一天去台南,介紹開民宿,開雜貨店的朋友,回到日本之後,柴幸男已經對台灣念念不忘。陳汗青後來促成了柴幸男作品「我並不哀傷,是因為你離我很遠」由東京藝術節與臺北表演藝術中心共製演出,後來甚至到了台南與當地高中生合作演出《我的星球》,讓作品離開首都,在劇場外繼續發酵。

「我也曾經是高中生,會很羨慕高中就可以參與演出或接觸戲劇,正好台南市文化局要作十六歲小戲節,兩邊主題都很切合,柴幸男就改編了原本為日本高中生做的《我的星球》台灣台南版。」陳汗青說,這故事背景是地球人大多要移民火星,有6個高中生選擇留在地球,中間陸續發生有人也要離開,有人告白,也有人思索未來。推出之後深受歡迎。而當時參加演出一半以上的高中生,全都去考跟表演藝術相關的科系。

陳汗青認為,戲劇可以改變一些人的人生。(圖片提供:陳汗青,攝影:林唯哲)

戲劇可以改變他人的人生

當時還發生一件事,有位學生演員要考北藝大戲劇系,但面試時間跟演出時間衝突,陳汗青去找導演討論,「導演反問我,我們做這齣戲的本意是甚麼,陪高中生一起實現夢想是重點,這比演出收支平衡更重要。」

陳汗青很驚訝,也很感動,「後來我們跟文化局商量,演出時間調整成周六晚上與周日的下午場跟晚上場,這樣演員就可以兼顧面試跟演出,雖然我們少演了周五晚上場,影響了收入,但我們心裡知道,這樣才是正確的選擇。」

陳汗青觀察日本劇團,之所以為什麼這麼有吸引力,讓人願意一年打工11個月不歇息,只為空出了1個月去劇團演戲,「他們有一些方式,比如說正式排練或演出之前,先跳跳土風舞;或是半小時玩遊戲,我發現土風舞暖身很有用,大家手牽起來圍成一圈,感情會變很好,而且快樂。」

直到現在,當時做台日交流的成員包括杜思慧、楊迦恩、陳以恩、趙逸嵐等人,偶爾還會說出這樣的通關密語:「好想再跳土風舞。」那樣的回憶,已成永恆。

現在的陳汗青不只自己是製作人,可以負責翻譯,也可以處理各種行政事務,在台灣日本合作上已經有了自己獨特的位置,這也給了他很大的信心。

陳汗青現在定居日本,希望多建立一些日本文化網絡。(圖片提供:陳汗青,攝影:林唯哲)

台日文化關係像食材 獨立混搭一樣美妙

這幾年陳汗青台日兩地跑,希望做「可以替下一個時代作的事情」,兩年前則把重心放回日本,希望多積累日本當地的人脈,「我都已經36歲了,不年輕了,現在花比較多精力在拜會日本補助單位、藝術節與場館,讓他們也認識我,認識台灣,創造更多合作的可能。」

陳汗青說,台日兩國補助方式很不同,比如說在台灣,官方單位跟團隊相對親近,如果要找國表藝或文化局提案,比較有機會見到面;但日本是常態型補助,競爭激烈,表演藝術團體數量又太多,「但我們的提案有台日雙方深度合作,跟其他團體一起競爭,我們也的確比較容易被看見。」

陳汗青期待台日文化交流關係不是華麗的煙火,而是像食材一樣,各自可以保留各自的原味,但混搭起來也依舊讓人食指大動,享受彼此文化裡的獨特感動,「無論是資本方跟觀眾方,台灣跟日本,或是政府與藝術家之間,我希望能做橋梁,讓更多有趣的事情在劇場發生。」疫情漸趨,下半年陳汗青將回到台灣,展開新的計畫,繼續為台日劇場交流,穿針引線。

現在陳汗青的「離開」,已經是為了回來。

主題照:獨立劇場工作者陳汗青外號「鬼子」,日本名為新田幸生,沉浸台日文化,也將台日文化交流視為志業。(圖片提供:陳汗青,攝影:林唯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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