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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開古地圖 台灣原來是個百變神秘島

在GPS科技應用發達的今天,古地圖已經失去地圖最重要的標示距離、地理功能,但上頭的符碼,卻如同現代人得以一窺往日的時光膠囊,我們可以看到古代人怎麼理解自己所處的世界,也能從中為自己所在的土地找到歷史定位。
2022/3/27
文:王寶兒/攝影:王騰毅/影音:黃大維/圖片提供:國立台灣博物館、國立故宮博物院

在21世紀的今日,台灣是很特別的存在。

這種特別,不單純是因自己生活在當地,造成情感上有所依戀。而是台灣在地圖上究竟要劃分為何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意見,且每個人的意見,至今都未能達成共識與解答。這些紛紛擾擾,數十年下來,人們卻也習以為常。

不過,撇開複雜糾結的近代史,回望台灣在各國地圖上出現的模樣,倒能驚奇發現,台灣原來一直很多變,是神祕的蓬萊仙島,是三個島嶼相互連接,是以山脈隔絕東部的島嶼,這些形象全是台灣,卻也不盡然是地理圖上的正確解答。

當台灣依舊在探詢自我定位的今日,從古地圖上,彷彿能得到寬慰與理解,更能鑑古知今,從中挖掘古地圖的樂趣所在。

古地圖就像是古人留給未來的時光膠囊,帶領我們在一筆一畫間看到他們所處的世界。(攝影:王騰毅)

聽說海上有仙島 口耳相傳的蓬萊仙島

其實早就有一群人在研究這些古地圖,破解其中如藏寶圖一般的密碼,以及從中勾勒出台灣的樣貌。

國立故宮博物院書畫文獻處研究員盧雪燕就說,古地圖中的台灣,可分為2種定義。一種是文獻資料不足,但從小島的位置、描述上看起來像台灣的古地圖;一種是已確切使用台灣地名(如雞籠、打狗等)標記於小島上或是小島標示為台灣地名的古地圖。

盧雪燕說,若要以前者定義,那麼早至北宋(960年~1127年)期間就有中國地圖出現台灣,「中國東南地帶的幾個小島常常都會有幾個迷思,其實台灣在當時對亞洲境內的團體來說是很陌生的,只能以現在觀點來看北宋歷代指掌圖,或許他們畫的某一些註明是『大琉球』或『小琉球』的島嶼名可能是台灣,但這也只是可能。」

當時的台灣,對航海士們如同蒙了一層神祕面紗的秘境,島嶼的面貌就這樣在口耳相傳間漸漸形塑。

盧雪燕舉例,例如古代人曾將台灣比作傳說中的蓬萊仙島,在海上有個仙山,又例如鄰近台灣的福建人曾登島過,就將自己的遊歷說給別人聽,如此一層又一層口耳相傳或轉述,讓台灣的形象有多種面貌,也因為不了解,台灣在古地圖上佔有篇幅往往只有一點帶過。

國立台灣博物館研究組助理研究員吳佰祿說,因為地緣近,台灣在地圖中的形象最早是從中國開始,而在中國悠久的航海史中,唐代在東亞貿易急速發展過程中扮演重要年代,阿拉伯世界、印度世界開始到中國貿易往來,而台灣是雙方會途經的地方,「但他們不會真的上島,只是口耳相傳,飄渺的知道有座島嶼存在。」

不要以為假消息是現代人才會碰見的煩惱,當時航海士們口耳相傳的島嶼情報,更多也是現在聽來不可思議的謬誤。例如從明末崇禎年間的《皇明大一統總圖》來看,原是狹長的台灣單島,因為眾人對島嶼實際樣貌不甚了解,竟成為3個相連的小島嶼。

盧雪燕說,《皇明大一統總圖》將現在人們所知的台灣位置,以3個相接的地名畫成3個小島,北邊是雞籠澹水(現在的基隆、淡水),中間是北港,下面是澎湖。而從這幅古地圖來說,就可以透過地名,確切知道古代人直至明末已確實了解台灣存在、且是在畫台灣沒錯,而清朝間的《坤輿全圖》則以可以看到明確標示「台灣」兩字。

大航海時代 I. Fremosa躍國際舞台

16世紀,自西方世界席捲而來一股地理大發現熱潮,葡萄牙、西班牙、荷蘭探索至亞洲,並和中國、日本等國家展開貿易。

吳佰祿說,但當時中國正實施海禁,並未完全開放,所以雙方必須透過第三地的中繼站交換物資,「他們想到最接近的就是台灣。」透過中繼站的地理優勢,台灣島嶼當時在國際貿易上的重要性隨之提升,各國間才開始產生想了解台灣的能量。

吳佰祿曾以台博館典藏地圖研究為題,著有《館藏19-20世紀台灣歷史地圖》一書。(攝影:王騰毅)


就目前所知,西方地圖上最早出現台灣的是1554年葡萄牙人歐蒙(Lopo Homem)手繪的世界地圖,台灣在這張圖上被畫作單島,並被稱作I. Fremosa。

大航海時代,誰能掌握海洋上的一切,誰就能手握更多籌碼,地圖乘載了航海士們的發現,成為高度機密情報。吳佰祿說,古地圖攸關商業利益,且是關乎國家利益,國家也會封鎖相關消息,地圖只會在特定人間流傳。

而西方所繪製的台灣地圖,資訊來源也不僅是來自他們親眼所見,也會從鄰近國家中吸收不少資訊。吳佰祿舉例,例如台灣三島圖的形象就很可能是中國對台灣的認知傳播到西方世界,因此在歐蒙繪製台灣單島圖的同一時間,也有西班牙人將台灣畫成三島圖。

必要時刻,地圖是比貨幣或物資更值錢的,它能讓航海士不用冒險費力,就換得可靠的方向指引。各國間除了貿易,也會視情況交換手中所掌握的地圖資訊。

當時的西方地圖最主要功能性便是為了航行,如何航行才安全、什麼季節航行才好、海面上有無波流,如果地圖記載屬實,那麼薄薄的幾張紙,確實能讓不少生命倖免於未知海難,可是真的比貨幣或物資還值得吧?

荷蘭人、西班牙人在大航海時代背景下,在台灣南北建立政權,隨著深入土地探索,他們各自都畫下了控制區域的台灣局部地圖,其中,1625年諾得洛士(Jacob Noordeloos)的手繪地圖是目前所知荷蘭人所繪製最早的台灣全島圖。

康熙台灣輿圖 看見山水畫中的台灣

而在中國,是從清代起開始出現大量的台灣局部地圖或全島地圖,起因是明鄭政權打敗在台荷蘭人,並隨之駐台,引起清朝注意。

吳佰祿說,明鄭在台灣時,清朝為了解鄭成功在台灣的形勢,請人去畫各種軍備圖、海圖,以此刺探「敵情」,遠遠盤算如何徹底剷除明鄭勢力。

故宮典藏的《台灣略圖》,約為1666年左右繪製,當年康熙帝特別派員從北京到福建詢問是否攻打台灣,曾經督理明鄭五軍軍務的降將周全斌,力主應渡海一舉殲滅鄭氏家族,《台灣略圖》很可能就是當時周全斌繪呈皇帝的一幅台灣局部軍事攻略圖。(圖片提供:國立故宮博物院)


明鄭政權降清後,台灣正式被納進清朝版圖,地圖的繪製工作更為重要。

吳佰祿說,台灣當時是邊疆,其實不見得大家想了解,「但在中國統治氛圍中,你要去了解邊疆社會,就要從地圖、人群著手。」

台博館所典藏的《康熙台灣輿圖》,描繪於17世紀末、18世紀初,正是清領初期上呈給康熙帝的地圖,讓他了解位於國土版圖邊陲的台灣,究竟是什麼模樣,以此規劃行政、軍事等治理方針,而《康熙台灣輿圖》也是目前所知中國現存最早的單幅彩繪台灣全圖,現認定為國寶。

《康熙台灣輿圖》以中國傳統山水畫技法繪製而成,充分展現中國手繪地圖獨有特色。台博館擁有3件《康熙台灣輿圖》版本,全是接收日治時期台灣總督府博物館,其中一件經學者們推斷應為原作,另外兩幅則應該是日治時期所繪製的摹本。

《康熙台灣輿圖》不只橫長達523公分,連縱寬也高達64公分,尺幅驚人,成年人要連近10步才能瀏覽完全圖。怎麼欣賞?看頭在哪?都值得細細品味。(攝影:王騰毅)
數位重建版的《康熙台灣輿圖》台南地區,從中可見繪者以房屋描摹人群聚落,並以山脈劃分為所知區域。山脈另一頭就是台灣東邊。(圖片提供:國立台灣博物館)

吳佰祿說,當時清領初期,官府最先接觸到台灣島上自北到南都有分布的平埔族,了解平埔族人們的生活型態,也是首要工作。這幅地圖最特別的是不只描繪地理概況、行政概況,還有看的到人文風情的風俗圖元素。

「地圖中其實看到很多平埔族住屋,平埔族人村落旁邊還會畫非常多竹林在旁邊,甚至比較靠近海岸區塊,可以看到平埔族人服飾穿著。」包含地圖所描繪的山川、河流、人群據點,吳佰祿說,如此一來,皇帝就能從這張圖上面,一目了然的看到所有土地概況、行政概況還有特殊民情,掌握邊疆。

乾隆台灣地圖 隔海掌握邊陲資訊

不過,包含《康熙台灣輿圖》在內的現存中國古地圖,其實多難以看見古人們對台灣東邊的描繪。

盧雪燕說,這和漢人多由西岸開始開發的方向有很大的關係。吳佰祿笑說,從多幅古地圖中可以看見,描繪準則是能掌握到的區域畫的越大、越詳盡,未能探索的區域就越小,所以地圖距離比例上,相距很遠的不見得是真正的遙遠,而是反映當年人們有限的了解。

故宮典藏的《乾隆台灣地圖》,則是罕見說明台灣東邊情形的地圖,它也是目前所知清代圖面訊息量最多的一幅長卷台灣全島地圖。

盧雪燕說,台灣人口在乾隆年間已經非常多了,《乾隆台灣地圖》不只描繪山川河流等自然景點,因人而造就的人文地名如聚落、設施等,也詳加記載。

《乾隆台灣地圖》為橫向地圖,視角是從中國看向台灣,左手邊是台灣北部,南部則在卷軸最右邊,上邊則是東部,「這張地圖特別的是在空白處,有非常多、非常多的敘述是寫原來東邊還有聚落,這些聚落雖然沒特別標示在哪個點上。但卻有很多文字說明。證明繪製地圖的人掌握島嶼豐富的資訊。」

《乾隆台灣地圖》於18世紀中葉繪製,是傳統的手繪青綠山水畫地圖,描述範圍東以山為界,西臨海,北至花屽嶼,南至沙碼磯頭(圖片提供:國立故宮博物院)

無名的作者 那些撲在古地圖的手

不論是《康熙台灣輿圖》、《乾隆台灣地圖》或其他可見台灣的現存中國古地圖,繪製者的身分都是個謎。誰畫的?幾人畫一張地圖?地圖資訊從何得知?背後隱含太多未知。

「我們比較困擾的是,我們現在看到的古地圖,很少標記是誰畫的。」盧雪燕說,甚至最早連地圖年代都不知道,要經過漫長研究才能推測是什麼樣的時代背景,所以「地圖繪師」的概念很難判斷存在與否,因為任何一個懂山水畫的人都可能可以畫出類似的東西。

在這種情況下,繪製台灣古地圖的人是否真正抵達過台灣,也存在不少可能性。

盧雪燕舉例,也許繪製的人會是抵達過台灣的航海士,可以依據自己的所見所聞實際描繪,也或許是繪製的人接到要繪製台灣地圖的任務,從書籍中找尋資料並透過畫筆加以具象化。例如清朝康熙年間有本《裨海紀遊》,清朝官員郁永河在其中以文字描述台灣風土民情,這類的遊記很有可能成為隔海畫地圖的材料。

吳佰祿說,中國古代宮廷有專門執掌地圖的職方司,管理官方統治之下所有地圖,除了管圖,也有清楚地圖常用符號的繪工。他推測,有關台灣的古地圖也許是蒐集各方資訊來源後,統一送到職方司轄下繪製地圖,透過繪工專門的筆法加以彙整。

這些現存重要古地圖的作者,雖現代人難以一窺其真實身分,但他們的一筆一畫,確實為風起雲湧的時代留下珍貴的歷史紀錄。

人手一張Google地圖年代 古地圖成時光膠囊

過去被視作國家重要情資的地圖,如今已成為現代人在生活中習以為常到會忽略的存在。捷運站有局部區域地圖,旅遊中心會發送當地觀光地圖,甚至人人打開手機,就有無限寬廣的Google地圖供人隨時隨地使用,走到天涯海角都不困難。

吳佰祿說,在不同國家,地圖從重要情資漸漸演變為常民也能使用的時間點,隨各國歷史發展並不太一樣。以台灣而言,1910年代後才開始。

日治時期,日本政府開始將地圖視作教育手段,一方面也透過各類型研究地圖為未來學者打下根基。圖為1920年代初期繪製的台灣石器時代遺物分布地圖,呈現日治時代中期1920年以前鳥居龍藏、森丑之助二人在台灣考古調查的成果,計218 處考古遺址與遺跡。(圖片提供:國立台灣博物館)

「再更早期年代識字的人就不多,坊間有地圖的狀態不常見,而地圖常民化的重點是要大量生產,這可能就要仰賴機械印刷。」當年日本政府為推動台灣都市化發展,將地圖視作教育手段,中小學生也開始要學會看地圖,因而加速地圖常民化發展。

教具地圖、市街圖、區域鄉土地圖在1910年代陸續出現,到了1930年代,各種印刷精美又資訊豐富的旅遊觀光地圖、鳥瞰圖已經形成很大的商業市場,不只台灣人可以欣賞,也吸引日本人來台旅遊。

在GPS科技應用發達的今天,古地圖已經失去地圖最重要的標示距離、地理功能,但上頭的符碼,卻如同現代人得以一窺往日的時光膠囊,我們可以看到古代人怎麼理解自己所處的世界,也能從中為自己所在的土地找到歷史定位。

「為何大家會把地圖當作文化之眼?因為地圖本身就融合非常多不同性質在裡面,不只是地圖,也包含生活資訊、自然風水、生活資源,還會看到不同風俗民情,刻畫主題非常多樣。」吳佰祿說,古地圖是我們能從各種不同角度去看世界或看世界演變的素材,也是記錄不少線索的時代縮影,待後人細細挖掘。

主題照:《康熙台灣輿圖》是國立台灣博物館鎮館之寶,台博館研究組助理研究員吳佰祿領採訪團隊走訪台博館三樓觀賞複製圖,古地圖透過數位展示,讓人更能一窺堂奧。(攝影:王騰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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