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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嘉音自己蓋偶戲村 用藝術改變小社會

從實驗劇場演到大劇院,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在宜蘭有了自己的「利澤國際偶戲藝術村」,展現偶戲的無限可能
2022/12/5
文:趙靜瑜/攝影:裴禛/圖片提供:國家兩廳院

都說做藝術得要在山之巔海之涯,1999年由鄭嘉音與夥伴共創的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巡演享譽海內外,大小演出不斷;2013年結束了在台北的辦公空、排練空間與倉庫的分散式工作環境,來到了宜蘭五結鄉,租用農會閒置多年的舊穀倉,開始打造偶戲藝術創作基地。

過了雪山隧道之後,迎來了蘭陽平原的天廣地闊,彷彿進入一個新世界,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來到宜蘭10年,連周遭隔壁鄰居的倉庫都租下,落腳在利澤創作與生活,自此一點一滴地打造起偶戲藝術創作基地。歷經數年,依序從排練場、木工廠、藝術家工作室、圖書與戲偶展示館、劇場、宿舍以及倉儲等逐一的實現,打造出全新的「國際偶戲藝術村」。

多年來鄭嘉音以跨文化視野及跨領域美學編導多齣現代偶劇,擅長使用形體與物件營造詩意豐美的視覺意象,引發將「偶」作為當代劇場重要表現媒介的前衛思潮。作品創意探索人偶同台表演與觀眾對話的各種可能,多次入圍或被提名台新藝術獎,工作室也慢慢變成了村,從發想、製偶到排練甚至民眾參與體驗等等,一應俱全,鄭嘉音以利澤為基地,用她最愛的偶戲藝術改變愛戲的人。

偶戲村內有專門製造偶的工作間,製偶師們可以在這裡完成各類戲偶。(攝影:裴禛)

從小反思升學體制

父親是平面設計,從小鄭嘉音就在很文藝的家庭長大,小時候父母親就常常帶著孩子們去美術館看展覽,去看蘭陵劇坊演出,從北一女念到台大外文,鄭嘉音都是人生勝利組,但她的行徑一點也不像前段班,「我是那種中午不想睡午覺,寧願打球的那種。」

鄭嘉音說功課好是因為專心,但她手工很巧,最愛上的是音樂課、美勞課、家政課跟體育課,非常有成就感,「我從小就對成績分班這件事情感到疑惑,升上國二那一年,我所有的好朋友全都被編到後段班,我每天中午都帶著便當去找她們吃中飯,以示抗議。」女生上家政課學縫補,男生卻是做木工,「難道女生就不能做木工做小椅子嗎?男生就不用縫補衣服?」鄭嘉音去了教務處想要爭取,結果當然也是無功而返。教室後面的壁報是鄭嘉音的表現領域,她一次畫了個流行歌曲排行榜,每周更新,結果被導師發現,當然又是一頓責罵。

也許是這樣,鄭嘉音一直很注意不同的人的想法,社會上不是只有一種人,也不能只有一種聲音,「我選外文系也是因為外文系有很多戲劇公演,可以把我喜歡的都投入。」畢業之後在九歌兒童劇團工作了五年,後來到美國留學主修偶戲藝術,返國後和同好創立了無獨有偶工作室。一路走來,鄭嘉音的偶藝術沒有劃地自限,沒有包袱,充滿開放性,世界各國哪裡有偶她就去學習,去拆解,融會貫通,可以大劇場也可以小舞台,融會成一家之言。

舊穀倉成了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的創作基地,穀倉牆上的高度刻痕也幫助劇團計算演出道具跟戲服的收納空間。(攝影:裴禛)

以社會議題作題材

這些年鄭嘉音經常以社會議題做為題材,2017年做了「微塵‧望鄉」國際移工的議題,「一開始是因為過年去長輩家,發現長輩對於家裡移工有一種莫名的歧視,比如他們會說,就嫁進來給兒子當媳婦啊,好像這些移工都會因為錢而怎麼樣;還有說家裡有外人,手腳會不乾淨等等。」鄭嘉音覺得很不舒服,也以此為題材做戲,透過人偶同台、光影戲、即時投影劇中劇,打造虛實錯雜的魔幻空間,訴說渴望回家的寂寞人,彼此命運牽引的故事,探問在飄洋過海的顛簸旅途中,何以找到安歇自身的所在。該戲也獲得台新藝術獎決選入圍。

「我很在乎能為一些弱勢發聲,提出一些大家可以討論的議題,就像幫傭也是人,大家的討論很多都建立在不對等的關係上。」做完戲之後,很多觀眾跟鄭嘉音反應,好像在此之前不曾關心過這些人的想法,這就讓問題有了討論與改變的可能。

藝術村內除了介紹偶戲製作的過程之外,也不忘介紹穀倉的歷史。(攝影:裴禛)

2022年11月剛做完國家兩廳院秋天藝術節邀演的「搞砸的那一天」,鄭嘉音以網路上滿佈的社會新聞為素材出發,探討當代人在看似喧囂的生活中,所感受的孤獨與困境。「我們已經籌備好些年,翻看社會新聞跟Dcard,Dcard裡面有分主題,我印象很深刻是有很多都是寫著,『自己一個人過生日很孤獨,可以有人祝我生日快樂嗎?』這讓我們想用偶戲處理這些故事。」

沒有答案也是一種答案

透過八段很魯蛇的人生,鄭嘉音從他們各自人生最「阿砸」,徹底宣告失敗的那一瞬間切入,以超現實手法呈現。好比生日那一段,畫面上擺放了脹得像乳房的生日蛋糕,切開之後裡面爬滿了蛆,展現了一種使用過被丟棄的孤單,劇中沒有答案,也沒有理由,觀眾自行詮釋,或許也能因此和那個曾經的、搞砸的自己,和解。

跟自己和解,或者是說妥協,也是鄭嘉音這些年來的心路歷程。「以前會想用藝術改變社會,想用一個團的力量讓更多人喜歡藝術,進入欣賞藝術的世界;想說這樣走下去,表演藝術製作的大環境會變好,觀眾會變多,可以感受到藝術的美好。但現在我只想做我們擅長的事情,發揮它的力量。」

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搞砸的那一天」,以網路上滿佈的社會新聞為素材出發,探討當代人在看似喧囂的生活中,所感受的孤獨與困境。(圖片提供:國家兩廳院)

戲劇能不能改變社會?鄭嘉音的表情千絲萬縷,看來像是問題太沉重,不是哪一個單一的團隊可以背起前行。鄭嘉音觀察,表演藝術生態這幾年改變很大,也讓她跟團隊持續思索不同的嘗試,「以前團隊少,可以做一些比較理想性的研發或實驗創作,現在團隊非常多,補助相對減少,也迫使團隊開始面向商業,或許這也是好事。」

鄭嘉音舉例,同樣是關注市井小民的心聲,「搞砸的那一天」某些程度有比較商業化,手法上有比較注意去找到跟一般大眾的連結,這也許是好事。

大疫後能生存才能談理想

3年前鄭嘉音50歲那年,鄭嘉音內心有很多反思,「我越來越不認識這個世界,最大的挫敗是來自我一直以為劇場做藝術可以改變社會,但我並沒有,而我又已經50歲。社會好像變得更糟糕,而且這糟糕好像是我這一代的責任。」

鄭嘉音說,比較好的也有,比如說現在大家都很願意去談負面情緒,不是像以前一樣只要美美的成績單;年輕人願意衝撞體制,挑戰權威,甚至像太陽花學運,很多社會議題最後成了公投議題,這些都讓她心生羨慕,靠攏學習。

偶劇中的主角「偶」材質多元,千變萬化。(攝影:裴禛)

鄭嘉音說,她以為透過自己的努力,藝術可以在根植生活中,「但我好像敗給了藝術教育政策,現在比起以前,好像市場變大,但是製作環境有變好嗎?戲的品質有變好嗎?能接受實驗性質演出的人還存在嗎?」鄭嘉音說,她很幸運自己的興趣變成了工作,「經歷疫情,我們也很謹慎在觀察,理想都在,只是此時此刻每一步都要很小心,先生存下來才能談理想。」

職人學校與永續計畫 讓偶戲持續發揮影響力

宜蘭彷彿一個溫柔的擁抱,把鄭嘉音的偶劇團托了起來,鄭嘉音陸續開啟許多藝術計畫,讓藝術介入社區,不一定關在自己的黑盒子理才叫做表演,「我現在更想做的是開設偶戲學校,培養更多偶戲職人,讓大家更了解偶的藝術性與可能性,未來才會全面提升。」

鄭嘉音說,使用偶做為戲劇的一部分,增加戲劇的豐富度可看度,這是偶的優勢,但偶不是只有工具性,也要懂得如何用,「有一些演員從外團演出回來會分享,有些偶做得太重了,操起偶來手快斷了;偶的精緻度也需要提升,所以我想,如果懂偶的人多一點會更好。」

除了職人學校之外,因應國際趨勢,無獨有偶劇團也將著力在「永續」概念上,著重「低碳循環」的概念,精進專業效能,這些對於「生活、勞動、創作」合而為一的理念,也都體現在利澤國際偶戲藝術村所辦理的各項駐村計畫或藝術節慶活動中,傳遞劇團長久以來的堅持,歡迎舊雨新知一起,感受偶千變萬化的創造力。

鄭嘉音(左)把玩起孩子天馬行空創作的偶,愛偶之心表露無遺。(攝影:裴禛)
主題照:鄭嘉音以宜蘭利澤為基地,用她最愛的偶戲藝術改變愛戲的人。(攝影:裴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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