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官僚磨人 好氣又好笑
義大利政府貼心設想到若某天你必須使用輪椅，如廁是個大問題，因此住家廁所必須大到可以讓輪椅旋轉360度。但同時義大利人心知肚明，法律規定是一回事，法律執行是另一回事。
文、攝影／鄭傑憶 （中央社駐羅馬記者）
根據經濟學入門教科書的說法，供給線和需求線的交點決定市場價格，簡單俐落渾然天成。但現實世界中的交易是有成本的，必須蒐集資訊、確定交易執行，還要有懲罰機制減少違約糾紛，一切並非順理成章，只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諾斯（Douglass North）認為，工業革命以來歐美國家領先群倫不只是技術進步，更因為制度、組織有效率，減低交易時的成本。列強的興盛不僅是因為船堅砲利，更是由於典章制度優越。
把這套解釋用到義大利，馬上生出疑問：這個國家的交易成本這樣高，怎能算是先進國家？
全球經商環境排行榜 排在蒙古之後
在世界銀行2012年的全球經商環境排行榜上，義大利名列第87名，排在蒙古和納米比亞之後。在義大利，申請電力要超過六個月才能接通，得到營建許可要超過八個月。在經濟合作發展組織（OECD）的高收入國家中，若發生交易糾紛，法律訴訟平均耗時518天，可是在義大利卻得拖上1,210天，要等三年以上，才會得到最後判決。
今年夏天，蒙蒂政府為了籌措財源決定出售公有財產，不少房產位在大城市的心臟地帶，價值連城，如今低價賣出應是買家進場收購的良機。不過，各界仍抱持觀望態度，擔心繁瑣冗長的交易程序和怠慢低效率的官僚制度，隱藏高昂的交易成本。
法律規定齊備 奈何執行難貫徹
「官僚」一詞在中文裡蘊含貶意，意謂冗長無效率乃至貪汙迂腐，不過bureaucracy一詞，也翻作「科層制」，意指理性化和現代化的組織模式，每個人依專業知識在崗位上各司其職，提供明確、有效、穩定、嚴謹的服務。貴為先進法治國家，義大利不落人後，公務體系規模龐大、法律規定齊備完整，即使是攤販執照這種非關國家興衰的法律也縝密思考了地區的人口規模，詳細界定攤販形式、公共場合的定義，並深謀遠慮到執照擁有人去世時經營權的轉移、繼承模式。
然而，現實世界裡的國家機構心有餘而力不足，根本管不著亡者的身後事，甚至許多人實亡名存。住在米蘭的蓋雅在先生去世五年後，收到電力公司來信，通知她要繳納80歐元（約新台幣3,000元）更換帳單抬頭，不得繼續使用亡夫的名字。安琪拉聽到這件事，不無慶幸地說，還好她住在羅馬，不是號稱有效率的北義，她丈夫毛羅去世20多年，至今瓦斯、電費、電信帳單都還掛在他的名下，萬一地方政府通知這些公司，光是把帳單抬頭換到安琪拉名下，就得花上幾百歐元，還是讓毛羅名留萬古吧。
連家務事都管 百姓自有對策
從封建制度到現代民主國家，平民百姓彷彿越來越自由，然而國家對個人生活的管理卻更加無孔不入，福利國家的觸角更是從搖籃蔓延到墳墓。義大利政府不僅管理眾人的公共事務，也管到人民的家務事。亞平寧半島上有許多古城和上百年老建築，不少人就住在博物館般的屋子裡，政府惟恐老百姓沒能好好保護老祖宗的寶貝，嚴格限制在古城區興建新建物，古建築的外觀修繕有詳細規範，不能恣意改變，若家裡的拼花磁磚或陶燒地板被列入古蹟，即使破裂毀損凹凸不平，主人也不能拆除更換，除非修繕計畫經政府審核通過。
此外，人民的健康就是政府的財富，若有人要住進狹隘的閣樓或低矮的樓中樓，政府絕不允許這種自我剝削行為；窗戶與地板面積的比例至少是一比八，確保充足的通風和採光；廁所的門不能直接對著客廳和廚房，這樣才衛生。政府還貼心設想到若某天你必須使用輪椅，如廁是個大問題，因此住家廁所必須大到可以讓輪椅旋轉360度。可是，如果你想添一部電梯好讓輪椅可以抵達三樓的家，政府會以保護古蹟之名拒絕申請。既然政府已經把你家規範成舒適無障礙空間，就別出門自找麻煩，公共場所像是羅馬的中央火車站上上下下階梯不少，別說輪椅無法通行，拄著拐杖行走都是難事。
話說回來，義大利人心知肚明，法律規定是一回事，法律執行是另一回事，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許多人在檢查員根據施工圖驗收過裝潢好的房子後，再進行一些「微調」，這裡加道牆、那裡隔個樓中樓，雖然被檢舉要繳罰鍰，但冒險幾年，一旦政府財政短絀需要增加歲收，就會來個「特赦」（condono），繳點錢便可以就地合法，人民花錢消災，政府拿錢了事，兩全其美皆大歡喜。
英國《獨立報》（The Independent）的記者Charles Richards在90年代初被派到羅馬，他的辦公室位在義大利第二大報《共和報》（La Repubblica）的大樓裡，借用同業的辦公室，理應設備齊全。可是，他遲遲無法接上通訊專線。最後，他決定「入境問俗」，在羅馬像羅馬人一樣行事：把問題交給專家。《共和報》聘用了一名上午在電信公司上班的工程師，下午他到報社，專門解決電話和通訊設備的疑難雜症。即使有專家幫忙，Richards還是等了六星期，才有了通訊專線。
外國人免不了對義大利的官僚抱怨連連，但是，在指責行政效率低落之際，不禁也要對義大利企業對抗官僚的能耐表示讚嘆。如果官僚制度化繁為簡，它們必定競爭力大增，像是長年綁著鉛塊走路的練武者，一旦卸下腳上重擔，勢必健步如飛。政府並非遲鈍無感，也有意推動改革，尤其政府債務高築，必須縮減開支、裁汰冗員免得惹民怨。精簡組織茲事體大，於是在各部會之外，又添了個「行政精簡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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