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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劇的日常:自律、規律和孤獨

編劇生活不外乎寫作、吃飯、睡覺,工作很彈性,孤獨感卻也很強烈,于尚民和鄭心媚這麼說
2019/6/29
文:鄭景雯/攝影:裴禎(于尚民)、王飛華(鄭心媚)/影音:王怡文、葉冠吟、范易沛

這期文化+訪問的對象是隱身在影視作品背後的編劇,採訪過程,時常覺得編劇的生活和記者、文字工作者沒兩樣,每天面對的不外乎電腦和文字,工作的場所不是在家就是在咖啡廳,只不過記者每天還能遇到不同的採訪對象,面對的人事物也有所變化。

但編劇可就不一樣了。編劇除了在劇本前期開發的田野調查會碰到人,或者是和導演、製作方開會時,能與人面對面交談,其餘時日,他們能碰到的就只有周遭親友,再來就是電腦和自己。

于尚民:成為編劇要能自律和規律

「常常有孤獨感啊,尤其每次開完會,背著包包走出會議室,孤獨感特別強烈。」于尚民的個頭高大,說起話來聲音卻非常柔和,儘管他在業界的編劇資歷已經有十多年,但面對投資方、製片、導演第一時間對作品的批評和回應,即使心臟再強,他坐在會議室裡,就像個箭靶一樣,隨時會被迎面而來的箭給重傷。

于尚民過去寫過電影《甜蜜殺機》、《命運化妝師》等許多劇本,他的編劇作品題材廣泛多元,尤其喜歡懸疑驚悚類型。入行的第一個編劇作品《現象》,描述警察到社區辦案,過程中發生一些有趣的插曲,2006年得到新聞局優良劇本獎佳作,後續也成為《甜蜜殺機》創作的源頭。

于尚民擅於書寫刑事偵查、懸疑、推理情節,而他的創作靈感來源,其實多半是來自於生活或新聞事件。他表示,在寫《命運化妝師》時,無意間看到「新聞挖挖哇」,節目請到一位女大體化妝師聊喪葬文化,讓他很感興趣。於是透過朋友找到這位女大體化妝師,也到台中實際了解她的工作情況。

或許是入行得早,女大體化妝師年紀輕輕就看淡生死。然而即便把生死看得透徹,當大體化妝師要面對的是自己的家人,要幫哥哥化妝,內心仍然很激動。這個故事激發于尚民的創作靈感,回到台北打開電腦拼命寫,但寫到一半卻卡關,故事就被收在電腦的某個資料夾裡,一放就是一年。

隔年看到劇本比賽訊息,于尚民才又把故事拿出來繼續寫,最後才完成《命運化妝師》的劇本,並且得到新聞局優良劇本獎優等,後續也被改拍成電影。

于尚民表示,「原創故事的開發往往最耗費時間。」尤其在作品前期的醞釀和田調,要花最長的時間,有時原創作品從發想到最後劇本完成,最常要花個2、3年,過程中甚至還可能胎死腹中,或者是遇到創作瓶頸。

他以《甜蜜殺機》為例,原初他和導演連奕琦設定是要拍《火線追緝令》,後續投資方加入,卻希望拍成《尖峰時刻》,一夕之間從推理劇變成喜劇,于尚民坦言,「 要我馬上去做這樣大的改寫,心情上很難轉換,」當時一度很想放棄。後來他選擇「抽離」,跳脫《甜蜜殺機》,改去寫電影《志氣》的劇本,獲取一些正能量。

多虧了這幾個月的「抽離」狀態,于尚民說,等到他再回頭看《甜蜜殺機》時,投資方又將劇本定調為黑色喜劇,他認為這樣比較有創作的空間,幾個月後就把劇本完成。

創作過程時常需要搜集資料,于尚民笑說,「隔行如隔山」,每寫一個劇本之前,他會在博客來上買各式各樣相關的書籍,像這陣子在寫一個跟貨輪有關的劇本,就買了很多跟貨輪相關的書籍,但因為他寫的題材都跟刑事辦案有關,最後發現,家裡累積最多的都是刑事偵查、法醫辦案、警察特考等書籍。

提到從事編劇這行要具備的特質,于尚民說,「自律和規律。」尤其是交稿的自律,因為不用進辦公室打卡,也沒有人緊迫盯人追進度,他要求自己在白天時進入寫作狀態,晚上則是運動、健身、看電影,建立自己的上下班模式,如此才能在編劇這行走得長久。

不過每天面對電腦、文字久了,依然會有撞牆期。面對壓力,于尚民藉由運動達到紓壓效果,一方面是轉移注意力,同時也是藉由健身提振精神,「不然編劇工作蠻枯燥乏味的。」

鄭心媚:編劇這行像在修行,面對的是寂寞

對編劇鄭心媚來說,週休二日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上班族的小確幸,對她來說好遠好遠。在當編劇之前,她是記者,新聞沒有挑週末放假的,身為記者,每天都得跟所有突發事件賽跑,上、下班之間,界線是難以切割的。後來她當了編劇,那更是日日相連,規律休假像另一個世界發生的故事,她想都沒想過。

直到今年初,她接了台語電視台節目部經理,才開始體會,什麼是週末假日。

「最不習慣的是早起。」鄭心媚留著過肩的長髮,個子嬌小,有著渾圓的大眼,笑時會露出上顎的小虎牙,平易又近人。突然能放假了,從「自由業」轉換到打卡上下班的生活,反而讓鄭心媚不大習慣,像是從另一個次元回到現實,最需要磨合的其實是她的「時間感」。

她笑著回憶過去10多年來的編劇生涯,每天的日子就是「早上起床先喝杯咖啡,醒醒腦,接著就開始寫作」的生活,編劇這個職業聽起來浪漫自由,但每天面對的其實只有電腦和自己,「曾有一、兩個月幾乎沒出門,最多就是出去吃飯。」

編劇每天的生活不外乎:寫劇本、吃飯、睡覺。工作時間彈性調配,但面對的卻是「寂寞」。

鄭心媚說,她做編劇時,沒有同事,寫本也沒人討論,「都是自己關在家裡或咖啡廳寫,編劇這行像在修行。」她只能跟角色對話,或是享受田野調查的樂趣,「每次寫到中間會跟角色產生感情,最後會很捨不得跟角色告別。」這樣的心境有如寫小說,只不過作家專注的是角色的內心世界,但編劇則要把角色的心境化為場景。

多虧有16年的記者訓練,鄭心媚描述場景可拿手了,好比要描寫一位老闆很嚴肅,在老闆前面加個形容詞,就能表達「嚴肅的」老闆。但若改以場景描述法:「工廠原本鬧哄哄的,他一走進工廠,所有人都肅立了。」比起只寫「老闆很威嚴」還要生動。

過去鄭心媚曾以《燦爛時光》獲得金鐘獎最佳編劇,她認為,一個好編劇除了在寫劇本前要做足功課,田野調查也很重要,「田調做得少,就會出現很多bug 。」曾有許多朋友跟鄭心媚抱怨,戲劇裡都會直呼立法委員為「立委」,實際上,在立法院見到立委,會稱他們為「委員」,「這就是有沒有做田調的差別,好的編劇從小細節就可以看出專業。」

十年來的編劇磨練,鄭心媚發現,編劇平時要對「人」要有深刻的理解和觀察外,寫劇本時也要為每一個角色設定背景,「包括角色的出生、家庭背景,小時候受哪個事件影響?這件事情影響他日後哪些抉擇?怎麼面對愛情?工作的態度?父母給他的教育?」從各面向將角色立體化,比起新聞寫作,「 戲劇要建構的是很綿密的世界。」

然而寫劇本時,她是角色的「神」,回到戲外,她卻只是一個「人」,現實生活就是壓力,編劇的工作其實很沒保障。鄭心媚說,合理的編劇薪資是一部戲劇總預算的3%到5%,「但通常都會再被壓低,幾乎沒有人拿到這麼多。」她剛踏入編劇這行的頭一、兩年,「幾乎沒有拿到錢。」歸根究底是影視產業的不健全。

鄭心媚呼籲政府應推動編劇的定型化契約,「無論是給輔導金或是影視標案,應該要求製作方訂立定型化契約,這對編劇的著作權才有保障,才能吸引更多人才投入創作。」否則鄭心媚說,「就像導演吳念真說的:『做這行跟文人很像,跟對方提錢很不好意思,但回到家就會很不爽。』」

好在這幾年台戲因為OTT的關係,題材逐漸多元化,不再侷限於小情小愛的偶像劇,從《通靈少女》到近期的《我們與惡的距離》,類型劇受到重視,打破過往製作、投資方的想像,儘管是拍社會寫實抑或是政治歷史,只要登上跨國界的OTT平台,任一種題材都有觀眾願意買單。

鄭心媚雖然成了台語電視台的一份子,但她還會繼續編寫,對她來說,「故事」是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即便現在有了週休二日,但放假時她還在想著呢,「台灣影視最大的優勢就是自由,隨時隨地都有故事。」她腦袋裡都有許多故事靈感,包括把SARS拍成喪屍劇、台版《辛德勒名單》等,「每次看到國外作品,會覺得台灣故事題材不輸他們!」她珍惜台灣這片創作的沃土,雖然在中國壓力之下,劇組有許多時刻被迫面臨自我審查,但她驕傲地說:「謝謝這塊土地給我的創作空間,我會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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