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友應援團3 / 什麼奇怪傷口都有 街頭家醫開出街友信任處方箋
無家者、街友、寒士、城市流浪者,都是遊民的代名詞,他們或許是經商失利欠債,也許曾犯錯不被家人諒解,可能誤入歧途無家可歸等因素,就此流落街頭;然而透過人安基金會平安站、救世軍廚房、思安協會「街頭家醫」、芒草心「香香澡堂」、人生百味「人生萬事屋」的社工、廚師、店長、義診醫師和更生人志工等人的眼睛,在第一線看見在社會底層掙扎的貧窮樣貌,體會街友承受「好手好腳不工作」偏見,於是透過人與人之間的關懷互助,扶助街友自立。
(中央社記者曾以寧台北20日電)呂阿公被口罩掛繩勒到耳朵快爛掉,台灣思安慈善服務協會於是請傅奕愷、黃聖揚2名醫師到台北車站為街友服務,但街頭不比醫院方便,建立彼此的信任更是治療方案的一部分。
台北車站就像巴黎、東京等大都會樞紐車站,有不少街友依附棲身,其中不乏罹患慢性疾患或受外傷所苦,台北市社會局雖有「掛帳單」制度減輕他們就醫的經濟負擔;然而,光是要走到診間,就有跨不過的門檻。
在COVID-19(2019冠狀病毒疾病)疫情最嚴峻的時候,露宿街頭的無家者也戴上了口罩,志工在一次訪視中發現,呂阿公的口罩又髒又舊,掛繩深深嵌入耳後,耳殼只有耳垂連在臉上,傷口已經發出腐爛臭味。可是不論社工、志工怎麼勸,呂阿公只一再道謝,強調自己「不會痛」。
勸說就醫無效,志工改勸呂阿公換新口罩,試圖把口罩換下的瞬間,呂阿公終於發現耳朵有傷,他仍然不願就醫,即使痛到表情猙獰。
思安慈善服務協會只好把醫師傅奕愷帶來街頭找他,剪短一頭白髮、清理傷口後,呂阿公被割斷的耳朵接不回去,但當初嚴重感染的傷口,過段時間竟然奇蹟似地癒合了。
服替代役認識街友 觸動「街頭家醫」到車站
像呂阿公一樣不願就醫的街友可不少,有些是沒有病識感,或不知道自己病得不輕;有的因為表達能力較差,說不清楚身體狀況,又難以說明自己在做甚麼,害怕與醫護溝通;有的則是走進診間後,因為多日沒洗澡太髒太臭,遭醫師要求洗乾淨再來的糟糕經歷。
在全民健保實施後,一般人身體有問題就去家附近的診所看病,街友沒有這個資源,也沒有這個習慣,思安慈善服務協會因而開始了「街頭家醫」計畫。
1年多來,每個月2次,傅奕愷和黃聖揚會輪流利用休假時間,在傍晚換上深藍色刷手服,花3個多小時,和護理師、社工一起推著裝滿簡易醫材的推車,在台北車站大廳外頭穿梭,就著頭燈的光,為不舒服的街友診療或就地處理傷口,成為「街頭家醫」。
「替代役那年的經驗,讓我對這個群體比較熟悉」。在亞東醫院擔任急診科總醫師的傅奕愷,服替代役時去到了台北市萬華社福中心,不僅要在社福中心裡負責協助街友判斷需要接受什麼醫療服務,也會一起外出發餐,或跟著社工夜訪露宿街友,漸漸認識街友的樣貌,也熟悉社福單位能提供的安置資源和後追模式。
台北慈濟醫院急診部的住院醫師黃聖揚,雖然服替代役時是在較少街友的大同區,但因為和傅奕愷是室友,妻子當時在中正社服中心處理遊民業務,「好像我也是中正社福中心的役男」,因此也有接觸不少遊民工作。
醫院沒有這個專科 街頭治療因地制宜
急診已是會接觸多種病症患者的科別,醫院沒有任何一科叫做「街頭專科」,街頭更不如急診室,只靠簡易的聽診器、體溫計和血壓計,在不算很乾淨的空間要如何看診,傅奕凱坦言,在這個治療指引不一定行得通的環境,剛開始花了不少時間摸索、修正。
計畫剛起步時,街友最常見的不適,就是外傷,從車禍骨折、被狗咬傷,有時受傷了完全沒有處理,有時就醫後沒有再換過藥,常常已經化膿發炎。起初傅奕愷會把傷口上半結痂、半化膿的組織,全部都清得乾乾淨淨,再上藥包紮;卻發現,缺乏定時清潔換藥,清太乾淨反是製造更大的受傷面,讓細菌、黴菌更容易入侵。
所以後來只要傷口沒有急性發炎,傅奕凱就不會弄掉痂皮,只要求患者每天用自來水沖洗,減少上面附著的病菌,讓傷口慢慢復原。已經發燒,有全身性感染情況,才會送往急診處理;至於有化膿、沒有發燒的局部感染個案,則勸他們隔天趕快去門診就醫。
「我們不是要取代醫療機構」,黃聖揚說,其實最終還是希望街友能夠回到門診。尤其街頭有著不少慢性病患,有時連病史都說不清楚、又沒雲端藥歷可看,如果沒有抽血等進一步檢查,根本沒辦法開藥;就算藥吃完了或東西被偷,需要先開一些避免斷藥太久,也只能開3天,跟慢性病處方箋給藥天數相去甚遠。
對於這種狀況,黃聖揚說,「每次去看,就是去建立信任感」,告訴街友如果沒有常規吃藥,病情後續發展會怎麼樣;還可能會講得嚴重一點,如果真的發生了,街友因為親身體驗「預言成真」,會進一步加深信任,下次遇到不確定是否要就醫或回診的情況,也許會主動提問,就有機會勸他們去看醫生,慢慢促成改變。
建立信任促成改變 讓街友知道「會有人在這」
從事事都要快狠準的急診室走到街頭,每次花3小時看10到20名街友,黃聖揚說,最印象深刻的是情境與對話上的不同。急診室裡,病患來來去去,後續追蹤不一定長久,但無家者們有些是對自己身體狀況不太了解,有些則是清潔除污狀況不佳,透過簡單的教育、清理,能漸漸看到改善。
「一開始各種奇怪的傷口都有」,黃聖揚說,中間有段時間這樣的情況開始減少,改成是無家者有咳嗽或是主動說要來量血壓。這些改變,都顯示著無家者對醫師的信任感。
這樣的信任感與關係,讓當初拒絕就醫的呂阿公開始願意主動「給醫生看」。傅奕凱回憶,有天隊伍要離開台北車站前,呂阿公跑來跟團隊說,「不要忘記看我」。
當時天氣開始回暖,呂阿公卻仍穿著大外套,他沒有說身體不適,而是請傅奕愷幫忙脫下外套。沒想到外套袖口又濕又緊,裡面好幾層衣服也都濕答答的;剪開衣服才發現,裡頭組織液和血液已經是用滴的。
原來呂阿公習慣蒐集橡皮筋套在手上,卻疑似因失智症,不知道自己在痛,也未意識到長期壓迫已經造成嚴重發炎感染。
從脫衣服這個小小的線索,到緊急把呂阿公送去急診治療,傅奕凱餘悸猶存:「如果他傷口感染,又去到其他地方,可能就這樣倒在路邊,過世了也沒人知道。」
街頭家醫讓像呂阿公這樣的人們有個窗口,知道這對他們是友善的、讓他們有求助機會,傅奕凱說,「至少讓他們知道,他們真的有問題的時候,會有人在這裡。」
「很多人都說他們『好手好腳不工作』;但他們會不會只是有手有腳、其實卻已經壞手壞腳,會不會身體根本已經沒辦法支撐他們,活在這個資本主義的社會?」思安協會低調匿名的創辦人這樣想。
至少能讓街友可以走向健康的方向,他們才有機會活成他們想要的樣子,思安協會創辦人說,「就像我們自己也應該活成我們想要樣子……我們一樣都是人,把不一樣的地方磨平,大家都是一樣的。」(編輯:陳清芳、陳政偉)113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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