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新鴉片戰爭2 / 「彎折」的青春 一場跨世代跨階層的悲劇

人行道上一個個像是醉漢的身軀、僵直或甚至不自然半折的人體,北美許多城市這類如殭屍電影般的場景,是芬太尼危機恐怖的具象化。這場危機上演多年後,川普政府試圖利用關稅迫使中國防止芬太尼流向美國,能否奏效,關係到數以萬計的人命,甚至美國的未來。
21世紀新鴉片戰爭-誰是受害者(中央社記者張欣瑜舊金山20日專電)芬太尼近年如同一場無聲瘟疫席捲美國,滲透大街小巷,改寫了鮑恩、布拉斯維特及瓊斯等不同世代、不同階層人士的生命劇本。他們或曾流落街頭、或曾擁有體面生活,卻同樣跌入泥沼,飽嚐毒品成癮與人生破碎的煎熬。
春來乍到,舊金山街頭陰雨綿綿,這是鮑恩(Krystal Bowen)最害怕的天氣。對一般人而言,這是略感濕冷的一天;對36歲的她來說,卻是記憶深處那揮之不去的噩夢。
「彎折」的青春 成癮者落魄流落街頭
「我14歲便用藥、23歲便注射毒品」。受繼親影響,鮑恩逐步陷入成癮深淵,在她的一對雙胞胎小孩被兒童保護服務機構帶走後,她開始與強效鴉片類毒品海洛因纏鬥,直至被趕出家門,她在生日當天企圖自殺,醒來後決定從天氣多變的密蘇里州來到陽光普照的加州。

隨後長達7年,鮑恩流落在加州街頭,為了取得毒品與填飽肚子,她不惜變賣身上的衣物與鞋子,最後1年甚至靠賣淫為生。當常用的冰毒難以尋覓時,芬太尼找上了她。
「總是會有人手上有芬太尼,為了讓自己嗨起來,我就會吸上一口」。鮑恩回憶,「只吸一口,我就覺得快嘔吐了...頭變得昏昏沉沉的, 讓我忍不住彎下腰」。
「芬太尼彎折」是一種舊金山街道上常見的景象,服藥者會進入睡夢狀態,但是自身沒有知覺,因此出現身體向前或向後彎折的姿勢。這種景象反映出芬太尼在美國泛濫的嚴重程度。
芬太尼的糾纏,也「彎折」了這群成癮者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最難熬的是下雨的時候,有種又冷又落魄的感覺...人行道滿是灰塵,還帶著一股老鳥屍體的味道」。在舊金山戒毒與康復中心「港灣之光」(Harbor Light Center)的交誼廳內,鮑恩首度敞開心扉接受中央社記者訪問,談起那些過往片段,她的雙手不時緊扣。
面具下的「雙面人生」 幸福與不幸瞬間翻轉

另一頭,與鮑恩在底層苦苦掙扎的經歷不同,布拉斯維特(Joshua Brathwaite)曾擁有看似美滿的「雙面人生」。如今,他已從「港灣之光」過渡至康復住宅「約瑟夫麥克菲中心」(Joseph McPhee Center),學習重新與社會接軌,並回到「港灣之光」擔任助理。
「我原本以為自己過得不錯」。在約瑟夫麥克菲中心的教堂裡,46歲的布拉斯維特頭戴棒球帽,說著他清醒之前的人生:「那時我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有車、有女友,還有3個孩子。」就如多數的美國中產階級,他過著朝九晚五的日子,生活充實而幸福。
然而在那層面具下,隱藏著他早已失控的酗酒問題。
2018年,在酒精與藥物作用下,他駕車朝另一輛車開槍。一聲槍響粉碎了虛假的平靜,他被捕入獄,人生瞬間崩塌。
出獄後,他失去一切,兒童保護服務機構介入、將他的孩子另行安置。這場巨大的打擊不但沒有讓他清醒,反而將他推向更深的黑暗,他從依賴酒精轉而沉溺於海洛因。
約在2019年,當海洛因帶來的刺激感逐漸變得麻木時,布拉斯維特接觸了芬太尼。
「我只用了極少量(芬太尼),結果整整昏睡了3小時,完全失去意識」。第一次吸食芬太尼,布拉斯維特立即感受到這種強效合成鴉片類物質的危險。他原以為可以就此打住,卻沒料到,更廉價的非法芬太尼毒品早已悄然滲入他慣常吸食的海洛因之中。
熟悉毒品市場運作的他告訴記者:「我繼續用著海洛因,但我不知道的是,賣家早已把芬太尼摻進海洛因裡了。他們這麼做,是為了讓海洛因效果感覺更強、更純」。
「大家都在追求那種極致快感,但所謂的極致快感其實就是死亡」。布拉斯維特說。
2毫克即致命 再吸一口可能都是最後一口
「通常,病患被送來時,不只失去意識,而是幾乎完全停止呼吸。這是芬太尼最嚴重的副作用之一」。史丹佛大學附設醫院急診科主治醫師楊聖一(Samuel Yang)根據臨床經驗指出,芬太尼對中樞神經系統的作用會產生布拉斯維特口中的「極致快感」,不過最大問題在於芬太尼會抑制自主呼吸能力,「這正是它致命的原因之一」。
楊聖一接受中央社訪問表示,芬太尼過量必須「及時搶救」,若不立刻維持病患呼吸道暢通,同時等待解毒劑發揮作用、逆轉芬太尼對身體的影響,病患就有可能死亡,且芬太尼致死劑量極低,「超過2毫克都可能會致命」,2毫克是醫療上使用劑量的10到100倍。
美國疾病管制暨預防中心(CDC)的數據顯示,以芬太尼為主的合成鴉片類藥物致死人數,在2013年之前平均每年僅約在3000人左右,2014年增至5544人,2016年首度破萬達1萬9413人,2022年飆至7萬6226人高峰,超過在越戰陣亡的美軍人數。

芬太尼過量成為18至45歲美國人的主要死因,也是美國預期壽命下降的原因之一。
隨著非法芬太尼益加猖獗,鮑恩和布拉斯維特某種程度算是遊走死亡邊緣的倖存者。
「你永遠不知道那一口,會不會是最後一口」。布拉斯維特感慨說道,在他維持清醒的這2年,因芬太尼和毒品已失去20多位舊識,這還不包括那些他不認識的陌生人。
兒子吸毒喪生當頭棒喝 戒癮成功父親助人戒毒
「約瑟夫麥克菲中心」內,另一名戒癮者瓊斯(Vincent Lamar Jones Sr.)自1995年遭到襲擊後開始使用止痛藥,同時一步步靠向酒精、最終投入了古柯鹼的懷抱 。
63歲的瓊斯用藥長達35年,而將他從麻木中拽醒的卻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家庭悲劇。
2022年,從未涉入芬太尼的瓊斯,親眼看見繼子因誤食摻入芬太尼的冰毒不幸身亡,「他從沒碰過芬太尼,驗屍官驗屍後才發現,他體內含有大量芬太尼和冰毒」。

更令人心碎的是,就在悲劇發生前不久,他深愛的繼子原本計劃與他一同戒毒,盼望父子倆能攜手擺脫毒癮、重獲新生。如今,卻只剩瓊斯一人獨自走在康復的道路上。
他控訴,毒販一步步讓芬太尼滲透進入社會,「想讓每個人都上癮」。
年齡相差17歲的瓊斯與布拉斯維特在康復中心相遇,人生因而產生交集。身處不同世代的他們,近年都捲入了芬太尼風暴之中,成了美國當代社會的真實縮影。
「我不能讓兒子的死白費,不能」。瓊斯不希望自己和繼子的悲劇發生在其他人身上。他說:「我現在有了人生目標,就是去幫助那些仍在痛苦中的癮君子。」
「我選擇了毒品,而不是我的孩子」。想起孩子,布拉斯維特懊悔萬分,「我的孩子不是自己選擇來到這個世界的,我錯過他們的成長,我想參與他們接下來的人生」。
站在第一線、接觸過無數成癮者的「港灣之光」執行主任拉森(Major Richard Larson)向記者表示,「芬太尼是對大多數個案影響最嚴重的毒品,排名第一」。


他語重心長地說,「這無疑是一場危機...我們在芬太尼教育方面仍有很大缺口」。
「這場危機對社會造成了極大的衝擊」。負責管理「港灣之光」與「約瑟夫麥克菲中心」的重返社會服務計畫經理普勒契(Destiny Pletsch)沉痛指出,「死亡是一個無法說謊的事實」。她坦言,這是一場深植人心的悲劇,而危機目前仍未遠離。(編輯:唐佩君/周永捷)114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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