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帶一路漩渦3 / 借60億蓋機場淪為穀倉 斯里蘭卡陷經濟泥淖

一帶一路漩渦－發不出訊號的蓮花塔

（中央社記者李晉緯可倫坡29日專電）位於斯里蘭卡南部的馬特拉國際機場耗資2.09億美元（約新台幣62.6億元）興建，逾9成資金來自中國貸款，卻一度淪為存放稻米的穀倉，被稱為「世界上最空蕩蕩的國際機場」。「一帶一路」像一頭巨獸，使斯里蘭卡經濟深陷泥淖，難以脫身。

斯里蘭卡是人口約2200萬的南亞小國，以出產錫蘭紅茶聞名，但近年不斷以負面形象出現在世人面前。內戰、貪腐、外債高築、被「一帶一路」拖垮經濟等負面標籤，逐一貼在斯里蘭卡身上，讓人幾乎忘了它過往「印度洋明珠」美名。

中央社記者來到斯里蘭卡，進入首都可倫坡市區，隨即感受到「一帶一路」為斯里蘭卡帶來的影響。

商場外最搶眼的巨幅看板，是中國品牌「李寧」的廣告；大街上隨處可見中資企業，超市、KTV、旅行社，提供一切生活所需；轉進巷子裡，中文的房屋招租大看板、餐館飄出大火爆炒的香氣與熟悉語言的喧嘩，在斯里蘭卡完美複製極具中國味的日常景象。

英國智庫「皇家國際事務研究所」（Chatham House）2020年的報告指出，斯里蘭卡移民部（DI&E）統計，2013至2018年，簽發給中國公民的居留簽證數量從4134筆增加到6504筆。

雖然斯里蘭卡統計部（DCS）估計，2019年中國工人僅占斯里蘭卡勞動力的0.1%左右，但皇家國際事務研究所指出，包括斯里蘭卡中部坎地市（Kandy）的ODEL購物中心、位於可倫坡的哈夫洛克市（Havelock City）商業開發案，以及TRI-ZEN住宅區等多項計畫都雇用了中國工人；中國工人數量成長，反映斯里蘭卡「一帶一路」和中國相關私人建設計畫的增加。

新加坡「海峽時報」（The Straits Times）去年11月報導，近15年來，隨著斯里蘭卡政府與中國簽署數十項基礎設施協議，大批中國家庭湧入這個南亞島國。

大手筆借錢蓋港口機場 沒船沒飛機淪為穀倉

斯里蘭卡2022年5月爆發動亂，該國政府更於當年7月宣布破產。動亂起因包括外債高築、長期經濟失衡、政府金融誤判等造成的能源供應與缺糧危機，讓民眾長期對政治人物貪腐和政府無能累積的不滿，再也壓抑不住而爆發。

斯里蘭卡當時的債權方包括與該國進行多項「一帶一路」合作的中國，還有日本、世界銀行（World Bank）及亞洲開發銀行（ADB）等。

時任美國中央情報局（CIA）局長伯恩斯（Bill Burns）曾把斯里蘭卡深陷中國債務泥淖的原因，歸咎於該國對其經濟「做出一些非常愚蠢的賭注，因此遭受災難性的經濟和政治後患」。

這些中資建設案包括興建一座罕有航班起降的國際機場、一個沒有船隻的海港、一間空蕩蕩的會議中心，以及一座351.5公尺高、電視台毫無興趣的電視塔。

馬特拉國際機場（MRIA）是「一帶一路」在斯里蘭卡的標誌性基礎建設之一，其中1.9億美元資金由斯里蘭卡向中國進出口銀行貸款。當局苦於無力償還巨額債務的同時，這座機場卻因使用率極低，被民眾稱為「蚊子機場」。

斯里蘭卡「每日鏡報」（Daily Mirror）專欄作家賈雅蘇瑞亞（Ranga Jayasuriya）表示，斯里蘭卡政府當初向中國借了一大筆錢興建馬特拉國際機場，但啟用以來就沒有太大用處，「某任政府執政時，還被拿來當作儲存稻米的地方」。

中國影響力深入斯里蘭卡 獲印度洋水道戰略立足點

斯里蘭卡南部的赫班托達港（Hambantota International Port）是向中國借貸、斥資13億美元（約新台幣390億元）建成，但斯里蘭卡政府無力償還債務，和中國於2017年簽下99年租約。

記者從市區前往赫班托達港區路上，看到中國人在當地運作的大大小小身影；大自港務服務，小到工廠、飯館等，中國人營運的產業幾乎無所不包。

赫班托達港門禁森嚴，各出入口都有檢查哨、配槍人員負責維安，人、車出入必須登記，進出得事先申請，且不保證獲准，也無法確定放行時間；周遭不得無故攝影，若被警衛發現，必須當場刪除，否則機器、設備會被扣留。

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報導，掌控赫班托達港使北京當局控制了距離其競爭對手印度僅數百英里的領土，並在斯里蘭卡南方、印度洋這條重要的商業和軍事水道上獲得戰略立足點。

印度洋是連接亞洲、非洲和歐洲的重要通道。中國取得斯里蘭卡南部的赫班托達港和西部的「可倫坡港口城」（Port City Colombo）主導權，使印度憂心中國會以這些港口作為在印度洋的軍艦補給站，包括潛艦在內。

為政績急推建設沒配套 一帶一路難救經濟

賈雅蘇瑞亞身兼美國國防部智庫「井上健－亞太安全研究中心」（DKI-APCSS）進階安全合作研究員。

他告訴中央社記者，赫班托達港一度被賦予振興經濟的重任，最後卻失敗收場。因為時任總統馬辛達．拉賈帕克薩（Mahinda Rajapaksa）急於在家鄉蓋港口做政績，卻缺乏相關配套；「他們似乎天真地以為，只要有了港口，船隻就會自動過來」。

賈雅蘇瑞亞說，斯里蘭卡爆發經濟危機以來，當地生活成本也在上升，至今至少1/4民眾仍身處貧困之中。帳面上來看，近年來斯里蘭卡經濟似乎有所成長，但沒有經濟改革，等於只是原地踏步。

他表示：「我們能出口的東西幾十年來都一樣。現在世界看重的晶片、電子產業等，我們統統跟不上。」

一帶一路帶來一個個錢坑 「政府真的是為我們好嗎？」

斯里蘭卡民眾馬述克（Ahamad Marsook）告訴中央社記者，赫班托達港掌控權在中國手裡，為斯里蘭卡帶來的經濟效益有限；馬特拉國際機場幾乎沒有航班起降，原本想和班達蘭乃克國際機場（Bandaranaike International Airport）共同接待國際旅客的期待徹底落空。

馬述克一臉無奈。他表示，這些計畫一開始在談時，都讓人充滿希望，最後卻變成一個又一個錢坑。「很多時候都很懷疑，政府真的是為我們好嗎？」

斯里蘭卡人一方面對一帶一路倡議有疑慮，憂心國家巨額舉債；一方面又因為相關建設帶來的就業機會和經濟成長，無法斷開對「一帶一路」的倚賴。

可倫坡港口城嶄新氣派 中國影響力無所不在

新興區域「可倫坡港口城」位於可倫坡邊緣。記者來到這座港口城，可見星級飯店與新建的大型購物中心林立，外觀氣派、嶄新；周圍幾間大型飯店建設已見雛形，即將投入市場搶食觀光大餅。

這些飯店和購物中心共同的特色，包括可使用中國銀聯卡電子支付、菜單有中文標示、部分服務人員略懂中文等，可看出中國投資力道和中國觀光客的消費力。

這座港口城集運輸、觀光、休閒等功能，雖有大片區域仍在建設中，部分道路、橋梁尚未完工，但禁區內貨櫃車頻繁出入，也能遠遠看到吊具在港邊忙碌地作業。

憂巨額舉債不敢想未來 「先多賺錢再說」

裴里拉（Nethmi Perera）是飯店接待人員。她表示，「一帶一路」確實讓斯里蘭卡欠了中國很多錢，且有些計畫對經濟完全沒幫助；但像是可倫坡港口城，讓鄰近區域整個繁榮起來，「跟以前相比，現在真的熱鬧很多」。

裴里拉說，可倫坡港口城建設展開後，附近多了很多星級飯店、購物中心，甚至是賭場，對服務生、銷售人員、保全等人力需求大增，增加不少就業機會。

至於中國對斯里蘭卡的影響力，她表示：「擔心是一定會的，可是還是得賺錢、得生活。」

腳底按摩師維賈亞達薩（Anarkali Wijayadasa）告訴中央社記者，她知道斯里蘭卡欠了中國很多錢，但自己「不敢去想未來」，只希望可倫坡港口城帶來更多觀光客，讓她多賺點錢。

「欠的債就是這麼多；我不確定到我的孩子或是孫子那輩，錢能不能還完。雖然也會擔心這些（一帶一路）計畫，但只能先多賺錢再說。」

斯里蘭卡前國會議員維傑辛哈（Rajiva Wijesinha）說：「我們一直向世界各國借貸，但提不出有效的償還機制，且很多借來的錢都因為貪污而莫名消失。」

他告訴中央社，過去15年，斯里蘭卡許多資金被多任政府官員捲走，包括專案計畫經費及斯里蘭卡國家基金。「我們只能期待目前看起來清廉的現任政府，著手調查這些情況，並追回部分現金。」

蓮花塔華麗轉身成打卡景點 北京拉攏斯里蘭卡人目的達成

「一帶一路」在斯里蘭卡另一項標誌性建設「蓮花塔」（Lotus Tower）位於可倫坡市中心，斥資1.13億美元，近8成資金來自中國貸款，建築仿照北京中央廣播電視塔、於2019年竣工。

這座電視塔未能發揮原本規劃用來發送電視、廣播、電信訊號的功能，曾被認為是一帶一路最失敗的計畫之一。但蓮花塔華麗轉身，如今成為斯里蘭卡知名景點。

記者走訪蓮花塔，即使並非假日，1樓仍滿滿是排隊人潮，等候搭乘專用電梯前往戶外觀景台。除了斯里蘭卡人從各地前來「朝聖」，還有不少外國觀光客慕名而來，塔內咖啡廳、紀念品店、餐廳人潮絡繹不絕。

斯里蘭卡智庫「法律與安全研究中心」（Centre for Law And Security Studies）執行長尼魯坦（Nilanthan Niruthan）表示，斯里蘭卡負債累累，無論向中國、美國、印度借錢，龐大的負債對國家都相當危險。尤其斯里蘭卡因此陷入中印地緣政治、美中全球爭霸角力，這讓問題更加複雜。

他認為，中國的策略是讓斯里蘭卡民眾在潛移默化下，認定「中國是斯里蘭卡有力的合作伙伴」。

尼魯坦說，即使蓮花塔沒有達到發送訊號、拉抬經濟的預期效果，卻成功華麗轉身，許多人早已忘了它當初建設的目的，只認為它是可倫坡的標誌，並引以為傲。「不管蓮花塔未來營運得如何，中國的目的已經達成。」

寅吃卯糧「印度洋明珠」蒙塵 學者籲強化政策延續性

尼魯坦感嘆地說：「我們曾是南亞最富有的國家，但今天這一切榮景已經離我們太過遙遠，其中一個主因是，我們的支出遠超過收入。」

他指出，斯里蘭卡有旅遊業，有茶葉、橡膠、服飾出口，但欠缺工業化，創造收入能力有限。「我對未來感到恐懼，因為我看不到我們有什麼賺錢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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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魯坦說，由於公共建設、社會福利花費太大，斯里蘭卡政府「根本負擔不起」；但如果政府試圖削減相關開支，一定會引發民眾抗議，「這無疑是政治自殺」。這就是為什麼斯里蘭卡只能一再向外國借錢，且不敢貿然斷開「一帶一路」的主因之一。

他表示，缺乏政策延續性是斯里蘭卡當局另一個盲點。「我們的政府一下跟美國走得近，換人執政後改與中國要好，新政府掌權後又跟印度親近，這樣一來，沒有國家會信任我們、跟我們做朋友，更別提在危急時伸出援手。除非能解決這個問題，否則斯里蘭卡的經濟困境難有突破。」（編輯：陳妍君）114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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