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苦口婆心與日記化為小說 趙南柱寫給偶爾討厭女兒的你【專訪】
（中央社網站）「在我的內心深處，身為孩子的缺失感與身為父母的空虛感並存。我無法確定哪一種感受更強烈、更痛苦。」以《82年生的金智英》轟動文壇的韓國小說家趙南柱，從當年那個煩惱著如何兼顧職場與育兒的年輕媽媽，變成了咬牙忍住別對青春期女兒碎念不停的中年母親。為了抒發這一言難盡的糾結，她打開筆電一股腦地寫下想對女兒講的話、看不順眼的心情、身為母親的各種想法，發現字數竟然驚人的多！
這些文字最後變成了小說《讓我成為妳》。2010年生的女兒與1980年生的母親，因為一場意外交換靈魂，而且穿越時空，女兒成為30年前14歲的母親，母親到了2023年14歲的女兒身體裡，「有本事換你來做啊」成為她們的課題。女兒得適應沒有IU、沒有SEVENTEEN，老師天天體罰的日子；母親則要學會拍片剪輯，下課還要練舞、準備才藝表演，每天忙得不得開交。
英語俗諺用很有畫面感的「穿別人的鞋走一哩路（walk a mile in someone else's shoes）」形容設身處地了解他人的處境，趙南柱讓這對母女不只穿上對方的鞋，還得體驗彼此國中時期的生活，與周遭人物發生一連串好氣又好笑的事件。輕鬆明快的表層之下，細膩描寫了那些未能即時表達、隱藏在話語中的真心。
對於同樣育有十幾歲女兒的作家而言，這部小說究竟承載著什麼樣的意義？中央社取得授權，與您分享韓國知名網站《Yes 24》的趙南柱專訪。
問：《讓我成為妳》描寫一對爭執中的母女，分別是14歲的女兒與44歲的母親，彼此體驗對方的國中時期所經歷的種種事件。兩人「交換」的那一週，悄悄改變了她們的世界。是什麼契機促使您寫下這部小說？
答：那是我女兒國中假期的事了。她整天躺著滑手機，我好幾次都想對她說「不要再盯著手機看了！」好不容易才忍住。我去整理陽台、洗碗，還讀了一本書，但心思始終在不停滑手機的女兒身上。我怕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開始唸她，於是決定打開筆電，把我的想法全都敲進鍵盤。
後來，整個假期，每當我想唸她什麼的時候，就會打下看似毫無頭緒的文字，其中混雜了日記、苦口婆心，還有一些虛構的內容。直到假期結束，我才發現這份檔案的字數相當可觀，刪掉實在太可惜了，所以就試著改寫成小說，哈哈。
問：書中描述的母女關係相當寫實，讓人產生強烈的共鳴，讀起來就像真實人物所寫下的日記一樣，非常生動。其中幾個段落，似乎也蘊含了作家您對自身的反思。創作這本小說的過程中，有沒有哪一個瞬間，讓您覺得「這就是在講我自己」呢？
答：小說裡媽媽秀日的嘮叨，我幾乎全都說過。
其實書中有很多我的影子，很難挑出一個特定片段，但一定要選的話，應該是這段話：「我把全部的愛給允瑟，卻又嫉妒她能得到母親如此的愛護。但我沒有因此放棄努力。對允瑟來說，被愛是理所當然的。我羨慕她，同時也感到好奇。」這些是我長久以來深藏心底，無法對任何人訴說的情感。我從未想過這些矛盾的感受能夠並存，所以總是在懷疑、否定自己。但歷經書寫之後，我漸漸明白，它們都是我內心最真實的聲音。能怎麼辦呢？就算是我這樣幼稚又善變的人，還是得盡全力扮演好母親的角色。
問：創作這本小說的過程中，有沒有出現什麼特別的想法，或是否有感到困難的地方？要在母親與女兒的立場間保持平衡，不偏袒任何一方，是不是很不容易？
答：小說裡的媽媽崔秀日和女兒姜允瑟，這兩個人我其實都很喜歡。當我下定決心，把雜亂無章的原稿重新整理成小說，並為這兩個角色分別取名為「崔秀日」和「姜允瑟」的那一刻起，我彷彿就能退後一步，從另一個角度檢視她們。我理解崔秀日的努力與真心，也能清楚看見姜允瑟的潛力與優點。因此，我想給秀日一個機會，說出那些來不及說出口的話。至於允瑟，她真的太可愛了，讓我常常邊寫邊笑。
不過，由於我是一位母親，多少有點擔心自己會不自覺地偏袒崔秀日，所以我乾脆把她的故事分量壓縮到最少。最初的版本中，允瑟的篇幅遠多於秀日，後來和編輯部來回討論、修改，才逐步加入崔秀日的章節。重新書寫崔秀日的故事時，我竟意外地覺得有趣，說不定我心裡真正想寫的，其實是媽媽的故事。
問：書中交錯呈現1993年與2023年的校園生活。在描寫過去與現在的場景時，您有什麼想法？
答：首先，不要把1993年的教室描述得太糟，但也不要過於美化2023年。我其實不太喜歡用溫暖的視角回望80、90年代，那固然是一個充滿經濟成長活力、也存在某種純粹情感的時期，但同時也比現今更為暴力且麻木，我一直覺得或許就是因為過度美化，反而會讓我們錯失反思與改變的契機。然而，正因如此，我時常不自覺地凝視過往的陰暗面。相較之下，2023年的場景便會聚焦在更進步、獲得改善的地方。幸好在編輯部的協助下，這本書能夠毫不偏頗地穩住重心，在兩者之間取得平衡。
問：故事裡有一個片段，是1993年的姜允瑟在學校合作社猜測媽媽的MBTI。她說媽媽連「辣是味覺還是痛覺」都要分析，所以一定是T人。想請問作家您和女兒分別是什麼MBTI？以及在您心中，MBTI是否真的有助於相互理解？
答：我跟崔秀日一樣是INTJ，女兒每次測的結果都不太一樣，但很明確是F。她每次都要求我不要多問，只要同理她就好，可是在我看來，既然對問題本身產生了共感，接著提出解決方法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不過大家談論MBTI時所說的「共感」，意義似乎不是字典裡那種「理解並認同對方的想法或情感」，而是「情緒代入」……我這樣解讀之後，女兒反倒更不開心了。
問：您有沒有特別喜歡的句子或場景？
答：我有一個很喜歡場景，那就是貓咪芒果爬上床，盯著「披著允瑟外皮的崔秀日」看。芒果本來就只願意讓允瑟抱，並不會靠近其他家人。但當面對外表明明是允瑟、實際上是媽媽的崔秀日，牠既沒有靠過去，也沒有撒嬌，只是爬上床，然後停在那裡，靜靜地看著那張臉。允瑟的奶奶、爸爸，甚至朋友們都沒有察覺異樣，唯獨這隻聰明的貓彷彿知道些什麼。而且牠面對這個情況的態度，正好落在對待姜允瑟和崔秀日的距離之間，真的好可愛喔。
問：除了姜允瑟和崔秀日，您有沒有特別想向讀者介紹哪個人物？
答：秀日的姐姐──秀英。她從1993年起便獨自經歷這一切，並默默把這件事藏在心底，在關鍵時刻幫助了秀日和允瑟。秀英明明知道未來會發生的事，卻選擇該忘的就忘、該接受的就接受，以舒服的方式，好好經營著屬於自己的人生。我一直很喜歡這種角色：不時回望無法改變的過去，並且明知結局卻仍然堅定一步步往前邁進的人。秀英正是這樣的人。
問：最後，請向讀者介紹這是一個怎麼樣的故事。
答：第一，母女相互了解、逐步靠近的故事。第二，關於人其實是同時活在過去、現在和未來的故事。
關於第二點，我想再補充一下。育兒的過程中，我時常會有重新活過那個年紀的感覺。那些年幼時無法理解、已經逝去的時光，看到孩子過著那個年紀的生活，這時才感受到遲來的理解。同時，我也開始以孩子為基準去思考和選擇，畢竟孩子會活到比我長遠的日子。因此孩子既是過去、是現在，更是未來；育兒像是與這樣的存在告別，同時接受這份空虛的過程。我一直想把這些感受放進「時間旅行」的特殊情境中，用較為輕盈、容易理解的方式說出來。（編輯：楊子瑩）1141228
- 作者｜趙南柱
- 譯者｜陳品芳
- 出版社｜三采
- 出版日期｜2026/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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